傅清微問客棧要了一壺酒,兩隻酒杯,和穆若水對坐而飲。
穆若水看着她給自己斟了酒,道:“師尊,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不知道,有點心慌。”
“明日過後,我們會死嗎?”
“你怕死嗎?”
“不怕,我只怕不能活着見到你。”
傅清微握着酒壺的手一頓,道:“不會的,你活着我就活着。”
我會一直在你的記憶里。
“師尊……”穆若水好像回到了兒時,站起來無助地向她祈求懷抱,傅清微只好放下酒壺,伸手來抱她。
穆若水已經是個大人了,傅清微坐着根本抱不好她,除非讓她坐自己腿上。
兩人都站了起來,在窗前擁抱着。
穆若水的臉面向桌子的方向,視線掃過桌上的兩隻酒杯。
傅清微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撫着年輕女人背後冰涼的長發,另一隻手無法控制地收緊。
小雪。
我的小雪。
穆若水感受着腰肢傳來的力量,將臉埋入女人的肩窩,也緊緊地回抱住她。
分開時二人都儘力掩藏眼底的水光,神色無異後朝對方一笑。
穆若水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說:“師尊,我敬你一杯,祝我們都能活着歸來。”
傅清微和她碰了一下杯,慢慢將杯中酒喝了。
她說:“會的。”
穆若水仰頭一飲而盡,很快感受到了頭暈,她手扶着桌子邊緣晃了晃腦袋。
“師尊,我……”
她面前的女人出現了重影。
傅清微沒想到藥效這麼快,她扶住了穆若水軟倒下來的身子,將她抱到了床里,褪去外衣給她蓋好被子。
她的指尖眷戀掠過年輕女人的精緻眉眼。
傅清微起身關好窗戶回來,揉了揉太陽穴,奇怪,自己怎麼今日一杯酒就頭疼?
難道真是年紀大了?
傅清微坐到了床沿,抵擋不住突如其來的困意,勉強支撐着自己在穆若水身邊躺下,意識陷入黑沉的深海。
*
天明時分。
一道修長人影從床榻起身,取過架子上掛着的青袍廣袖,拿起桌上橫放的相思劍,身影走到門口停頓,又折返回來。
她在床前坐下來,目光不舍一寸寸地描摹對方的五官,從闔着的溫順眉眼,秀挺的鼻尖,到色澤淺淡的薄唇。
她俯下身慢慢湊近對方的紅唇,閉上眼睛。
暖熱的氣息呼在她的唇瓣,隔着兩三公分的距離,她停了下來。
她二指貼在對方淡色的唇,良久,點在了自己的唇瓣。
她打開房門,大步離開了客棧,再不回頭。
金陵城的四座城門,各自有一批修士集結匯合,她去了昨日所排布的南城門。
時間剛剛好,快要進城了,正在清點隊伍。
道士、和尚和散修們望着視野前方走過來的女人,一身蓬萊觀主的青袍,臉上戴着一副凶煞儺面,這幾日他們也見姬觀主戴過,似乎是蓬萊的標誌。
小小蓬萊觀,師徒倆都不容小覷。
可怎麼只來了一人?
手持佩劍的女人廣袖飄飄,身形如青竹,迎着眾人的目光走入了隊伍。
面具後傳來一道年輕至極的聲音。
“蓬萊,姬湛雪。”
第156章
姬湛雪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金陵城的城門緩緩關上, 一聲重響。
沉悶的聲音響在眾修者耳畔,從此刻起,除非魔頭灰飛煙滅, 城門不會再打開一條縫隙。
不出不進, 直至所有人戰死在城中。
即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進入金陵城的修士也為眼前的畫面震懾失語,一顆心直沉入谷底。
城中竟到了如斯地步。
明明他們在城外看金陵城的上空還是朗日昭昭, 城門關閉後遍體陰寒, 連日光都看不到了,頭頂的天空全部被灰霧籠罩, 魔氣由淺至深, 到了低空已是黑雲翻滾,視野所及全是魔氣,連條路都沒有。
整個金陵彷彿一座黑霧包裹的死城, 人間煉獄。
即便僥倖誅殺魔頭活下來, 在魔氣里侵蝕這麼久的人類修士,還能有生還的機會嗎?
眾修者互視一眼,苦笑中竟流露出一絲慶幸。
大家皆有好友親朋, 或伴侶知己,有視之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幸好來的是自己。
姬湛雪也是這樣想。
幸好是我。
一人豪爽笑道:“諸位,今日吾等埋骨金陵, 同年同月同日死,勝過手足姊妹, 這一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