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輕舟擡起頭來,一雙水眸似含晨星,卻搖搖欲墜,殷淮語氣里的平靜和剋制讓他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越發惴惴不安。
那種慌張像冬日湖面上的水霧,看不清抓不住,卻能將人緊緊籠罩起來。
殷淮實在很難忽視那雙亮似星辰的眼眸,甚至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擦掉他頭的汗珠,平日里習慣了,此刻硬生生克制住。
他凝眸。
眼前這個人啊,明明說了那麽殘忍拒絕別人的話是他自己,可為什麼臉上還是一副被欺負的委屈表情,教誰看了都不能不動一分惻隱之心。
“臣不是賭氣,”殷淮直直對上他含着期待和緊張的雙眼,殷紅的薄唇一張一合,好聲好氣地解釋:“亦沒有再生氣。”
齊輕舟一聽他這麼說,又要着急着解釋,殷淮沉冷的音聲打斷他:“殿下先聽臣說完。”
“之前臣接近殿下確實居心叵測別有用意。”殷淮為了他不再糾纏一宗一宗數着自己的罪狀:“殿下八字命卦泄露、貴妃陵滲水、宗室一案……凡是殿下聽到過的都確有其事,也都是臣所為,臣就是如此殘暴冷漠、弄權奪勢無所不用其極的一個人,殿下還想在臣身上吃更多苦頭么?”
他磊落坦然得像一個君子,勸人趨利避害,彷彿之前那個狠厲殘暴囚禁別人的月宮羅剎不曾存在過,卻令齊輕舟感到陌生和心慌。
“不是!你不是!”齊輕舟緊緊攥着拳頭,動了動被凍得寒冷的兩腮,牙齒也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微微打顫:“掌印為我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了!你和嚴太師那天說的話,我也知道了!”
“掌印不要為了逼走我就故意把自己說得惡盈滿貫,最開始怎麼樣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從前我說那些氣你的話是以為掌印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我付出過真心,是我蒙了心、瞎了眼,不會發現也不會感受。”
他哀求:“掌印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是我不懂珍惜,是我錯了。”
殷淮搖搖頭:“事情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已經沒有什麼談論的價值。
“如果殿下是要為以前的話求一個諒解,那臣現在就告訴你,臣不生氣,殿下往後大可安心。”
殷淮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真的不再為那天的事情再生氣,甚至帶着一絲理解的寬慰和溫柔,希望齊輕舟也朝前看,大可不必再對此事耿耿於懷。
這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殷淮對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但不是齊輕舟想聽的答案,他心裡的難受和失落像水底的泡泡似的不可抑制般地一個一個咕嚕嚕一股氣冒出來,最終肆虐成一場越來越聲勢浩大的海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他就是再蠢也聽出來了,殷淮是要從今以後跟他撇清關係。
他從未覺得殷淮離他這般遙遠過。
掌印那副模樣就像是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的態度,有點無奈,又有點縱容,但不再親近。
殷淮的“不再親近”,於齊輕舟而言就是一場酷刑,比生氣、欺騙、責備更讓他心頭絞痛,意氣難平。
殷淮用最溫和的姿態劃出了最分明的界限,不讓齊輕舟走過去。
殷淮這個人,不讓你走過去,你就一步都跨不過去。
日落西沉,雪中晴光。
冬日黃昏不帶溫度的晚照映在齊輕舟臉上,淡淡的亮色與偏白的雪光將他的難過與失落照得一清二楚,全然攤開在殷淮面前。
少年的眼睛汪汪一泊,帶着害怕被拒絕的恐懼又帶着破釜沉舟的孤勇。
殷淮寬袖中的手指緊了緊,垂下眼瞼,讓宮人取了件大氅,遞到他面前:“殿下穿上回去吧。”
冷冽的聲音像三月的湖水一樣靜,不曾泛起一紋多餘的漣漪。
齊輕舟看着那道當初把他迷得眼花繚亂的清影,鼻尖發酸,語氣卻堅定:“我不走,我還有事要和你說。”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一個表白的好時候,宮人來來往往,他也知道掌印也許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不再喜愛,但他還是要爭取。
“你也不許走。”他欲伸手去拉殷淮的衣袖。
殷淮擡手,堪堪偏閃,眼神帶着無奈與一點點責備,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小輩一樣。
他指了指不遠處早就等在宮門的馬車,盡量耐着性子解釋:“臣不是故意躲殿下,也沒這個必要,張丞監就在那兒等臣,臣先行告退。”說完便頭也不迴轉身離開。
“掌印!”齊輕舟愣愣上前跟了幾步就被那雙大長腿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