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擄 看向人間的最後一眼
一切都發生得太亂、太快、太無法應對了。
就好像世界都被靜了音, 方才還能負隅頑抗的仙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潰敗下來,就好像他們竭力苦戰的一天一夜,都只是魔尊高擡貴手之下, 放任的觀賞性遊戲。
先是低階的小修士, 然後是各宗長老、甚至成名已久的各方大能……從空中壓下的黑紫戰陣像一堵來自天外的, 絞殺萬物的牆。
遠遠望去,只要有人或者妖動作稍慢,被那“牆”沾到一點,好好的身軀便會化作一蓬刺眼的黑霧——連血色都看不見的, 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
“牆就這麼”緩慢而堅定地, 收割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許多人在尖叫。
似乎還有人……可能是不棄山的長老們,在竭力維持秩序、救助同道, 但這種力量太微小了, 仍不斷有新的慘劇上演,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死亡。
潰敗的仙門,就像是在一個最尋常的午後, 那片因為不夠好運, 而突然被蝗蟲過境的麥田。
商卿月竭力護着燕庭霜,在密不透風的魔族中殺出一條血路。
以他尊者的能力,在這種混亂中護住一個人還不算太過困難, 甚至還有餘力照看一下緊跟着的蕭風。
庭霜沒有經歷過這個,在他懷中瑟瑟發抖, 臉色慘白,商卿月能感覺到他的體溫,簡直像是一塊冰雕。
問天劍尊不願意承認, 可連他自己的手也在顫抖。
這太可怕了,沒有人能有足夠強硬的心理素質,面對這種一邊倒的屠殺。
本能生出的自顧不暇的自私、對大局無能為力的愧疚,這一切比刀子刺入皮肉更加血淋淋的,硬生生將每個人最醜惡的一面撕扯開來,給他們自己看。
心懷蒼生的問天劍尊在逃命時,心有偏私,再沒能護住第三個人;
滿口禮教的靈音法尊更是卑劣,慌不擇路時,甚至會躲在弟子身後;
金尊玉貴的妖族少主又被打落泥里,甚至現出了原型,倉皇逃竄……
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極不起眼,被宗門當做燃料的小修士們,或許為袍澤捨生取義,或許竭盡生命互相幫助……他們仍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卻在某個人心裡,綻放出獨一無二的光彩。
生死面前,所有往日似乎不可跨越的“階級”,都變得那麽平等。
燕拂衣看向人間的最後一眼,便是這樣一副彷彿是末日,又簡直比末日更令人絕望的情景。
他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有一柄劍,從他的後心正中刺穿了身體,仍在跳動的心臟甚至能感覺到劍鋒的森寒,能感受到汩汩的熱血,正從鋒刃破開的口子里緩緩流淌出去,就像一隻破掉的酒囊,正不可挽回地流盡了珍貴的酒漿。
可燕拂衣都不覺得痛,那並不痛,那是很乾凈、很精準的一劍,若他丹田氣海仍在,便正好被這一劍挑破刺穿,碎了什麼元嬰或者金丹——作為修士來說,必死無疑。
但真可笑,他不是普通的修士,丹田空空,無甚可碎。
因此他只是動彈不得,就像一隻被細針刺在木板上的蝴蝶。
那一劍刺來時適逢骸骨戰陣開始降落,整條延宕川中散落的兵器被大陣吸引,驀然浮空,或許只是不湊巧,在歸陣的路上,會刺穿許多擋路的身軀。
那太突然,許多人都來不及反應,如若足夠幸運,身邊有能拉一把的友人,倒或許能逃過一劫。
可他沒有的。
燕拂衣都並不感到詫異,似乎他很早以前,便該足夠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反正這一方世界,會在乎他的人,已經沒有了。
他只是,只是有那麽一點點沒能想到:對他不好的人,是對所有人都不好。
莫論如何裝得心懷天下,在考驗真正來臨時,除了自己,他們誰都不救。
所以不是他還不夠好。
只是他們不好。
……
商卿月在逃出屍骸戰陣的攻擊範圍、逃至山巔上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那時他剛里裡外外檢查過燕庭霜,確定年輕的愛人除了一點皮外傷外,只是受了點驚嚇,剛剛鬆了一口氣。
然後片刻前的畫面,就突兀地閃現在他腦海里。
那一路上瀕死極危的道友、痛苦求救的後輩……曾立志要拯救的“蒼生”,在那一時一刻中,都變成了逃命路上礙事的阻攔,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利落揮劍斬開的血路中,是否真的全都屬於魔族。
怎會……
可舉目望去,萬里長川都變成了翻騰的血海,大廈將傾,再無人有力回天。
商卿月閉上了眼。
魔尊的屍骸大陣馬上就要落到川底,所有仍被困在戰場的人已然避無可避……一切都完了。
“師尊……”燕庭霜顫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那是什麼?”
與他的聲音同時出現的,是一種商卿月從未感受過的、擁有過於澎湃的生機的力量,其凌然猶如孤峰皓月,其博大又如同廣納乾坤。
一層淡淡的、彷彿是月色的光華,似乎從山巔上的九觀樹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像一層薄紗,覆蓋向整片戰場。
謝陵陽急促的聲音再一次伴隨鐘聲響起:
“所有人——快退!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