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烏毒 我真的會,為了他去死。
相鈞都沒能走出那水牢的門。
他突然間覺得冷, 並非簡單的溫度變化,而是彷彿讓靈魂都凍僵的、突如其來的冰錐。
魔界少尊的長靴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他猛地站住了。
跟在他身後的幸訥離和破房山都臉色一白, 兩人迅速低頭, 跪在地上。
“拜見尊上。”
相鈞咬得自己牙根發疼, 他死死頂着那山一般的壓力,連膝蓋都感到一種仿若承受千鈞的酸軟。
他護着燕拂衣的手,幾乎要將那人蒼白的皮膚上勒出淤青,卻始終沒有放下。
相鈞不知自己是哪裡來的膽子, 可他擡起頭, 看向他幾乎從不敢直視的父尊。
魔尊微皺着眉, 像是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我是不是說過,這件事情, 你不要插手?”
相鈞的腦中一炸, 過度的壓力讓他的神經針扎似的疼起來。
魔尊很少這麼對他,以至於他都快忘了,那是一個多麼不可違逆的存在。
可燕拂衣……
相鈞的指甲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可若他依舊什麼都不做,恐怕就要永遠失去這個人了。
燕拂衣的身體是完全冰涼的, 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一絲仍然活着的氣息, 唯有帶着一點點餘溫的血,這時開始從身體各處,緩慢地流淌出來。
其實就連血都已經很涼, 但那鮮紅的液體流到相鈞手上,燙得他頭暈目眩。
他曾在夢中, 見過那樣多個永遠都不願去回憶的結局。
那是在燕拂衣剛剛被他帶來魔界,還好好安置在飛鶴閣的時候。
從那時起,相鈞夜夜都在做噩夢。
最開始, 他還以為那是美夢。
在夢裡他無所顧忌,什麼循序漸進,什麼俗世的禮儀與考量,通通都不必在乎,他在那片夢的溫床里,可以肆意實現所有最綺麗的幻想。
可燕拂衣就好像是一朵雪,那麽漂亮,那麽晶瑩,卻總在被握在手心裡的瞬間,就融化成稍縱即逝的水。
彼時志得意滿的魔界少尊,自然不可能接受。
因此他一遍遍反轉時間,一遍遍重新開始。
相鈞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珍寶,都堆在燕拂衣眼前,讓他做魔界除了自己之外,最尊貴的人。
但那也不行,再珍稀的寶珠在燕拂衣眼裡也如同頑石,再高階的法寶仙藥,都甚至不如院子里一株新發的野草。
他總是那樣淡漠,倔強,從不肯哪怕有半分屈從,執意將一切都推向最慘烈的終局。
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次次都是這樣。
相鈞從前不知道自己會害怕。
可他終究還是怕了。
怕到醒來以後,再不敢對現實中的燕拂衣做任何過分的事,怕到寧願忍得自己頭疼欲裂,也不敢真的從那人一根手指頭。
他唯一一次差點忍不住,燕拂衣就真的像雪花一樣,從他的指縫間飛走了。
那之後的五十年,日日夜夜,相鈞再沒有過片刻安生。
有負責打掃延宕川戰場的魔,找到了兩粒五蘊翡磨成的翠珠。
那裡頭有相鈞最害怕的畫面:他曾拿着星月吊墜,對燕拂衣承認,他是小真。
那時候他不知道燕拂衣隨身帶着五蘊翡,事後也竟忘了,直到懷着不知名的心思,將那準備上供給魔尊的東西攔下來,看到自己的臉出現的瞬間,驚恐便像一隻巨手,死死揉捏住他的心臟。
相鈞險些當場魔氣失控,手指一個用力,便不小心捏碎了一顆。
然後,又很“不小心”,割斷了上供者的喉嚨。
按照相鈞做事滴水不漏的性子,他當場就該將另一顆珠子也捏碎,再暗中找最信任的心腹,想辦法把仙界遺落的所有五蘊翡,通通都銷毀掉。
可他硬是不捨得。
那枚五蘊翡被相鈞偷偷藏起來,藏在飛鶴閣最深的角落,他心甘情願留下能要自己命的把柄,只為在每個輾轉難眠的深夜,藏在狹小的密室里,如饑似渴地觀看那些早已過去的畫面。
原來,少年時代的燕拂衣,也還偶爾會露出溫軟又恣意的笑。
原來,他曾已經受過那麽多的苦。
原來,父尊所說的,要讓他經歷的所有折磨,早先在本該無憂無慮的仙門之中,他就早都經歷過。
……
那就像是一種毒,相鈞細細摩挲着每一個不復往昔的畫面,越是看,便越是放不下。
他多幸運,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就已經遇到過這世上最好的人。
可他又是多不幸,偏偏是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做出了這一生錯得最離譜的選擇。
如果他沒有鬼迷心竅,而是真的跟着燕拂衣,拜入崑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