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宅時天色還早。
郁家大宅的宅院內靜若無人。
郁彗把他那輛不點眼的白色NI停進了車庫,熄火下車。半地下式的私人車庫裡一橫排停着七八台擦得光亮的進口車,他拿着鑰匙朝車庫外面走,不經意地轉頭一望,車庫裡空着的某個車位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浮土,隨着院外忽而吹入的一股風,郁彗閉上眼睛轉回頭,沉沉靜靜地走了出去。
郁宅的傭人聽到院子里有動靜,於是出門來迎。女傭推開大門的一瞬見郁彗定在台階下,一聲‘二少’未及叫出口,就聽見郁彗有些沙啞的聲音,低頭看着門廊下一株頹敗的蝴蝶蘭,問她:“這花,什麼時候搬到外面來了。”
“前些天先生讓搬的,”女傭手裡提着個物件,錯開手來頂着大門,屋外起了風,一卷一卷地朝門裡灌,“二少進屋吧,外頭起風了,您穿得不暖和,小心着風!”
郁彗站在風口上,最後看了一眼那株他養了五年的蘭花。他擡腳邁上門階,移開了視線,淡淡對傭人說:“拿出去扔了吧。”
進了屋,郁彗換鞋上樓,管家聞訊,匆匆鎖了庫房門上來回話。
郁彗在二樓南面的茶室里等了他一會兒,管家上來時,茶台上現成備好的點心盒子動都未動,郁彗拿玻璃杯倒了熱水,坐在沙發上,低着頭略顯冷清地喝。
老管家看在眼裡心裡泛酸,走過去替他續了一盞晌午就文火熬上的紅棗湯,又打開點心盒的蓋子。
“二少吃一口吧,廚房馬上開火了,晚上有新鮮送過來的羊肉,我讓他們燉了湯給您……”
“沒事,我不餓,小哲怎麼樣?”
管家只得又將食盒蓋了回去,道:“三少很好,治療所的醫生回過話了,說三少現在也願意學着說話了,服藥吃飯都好着呢,您放心。”
郁彗垂着眼一陣默然,良久才將手中喝空的玻璃杯放回桌上。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起身來,迎面一眼能看到頭的就是郁宅房門緊閉的那間主卧。
郁彗的聲音裡帶着些黯淡,燈光下映得皮膚近無血色的白:“晚飯你們吃,不用叫我,我去睡會兒。”
眼見他一身單薄地走回房,管家端着那碗沒被動過的紅棗湯回身望去,惻然間一記嘆息。
郁彗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九科工作強度大,保密性極強,任務派下來,真正能派上場的情報員少之又少,一隻手基本就能數過來了。
九科郁副科長則是這少之又少中僅有的領導者。
凌晨三點,郁彗一身寒意的從渾噩夢境里驚醒過來,他下意識去摸身旁枕席,只摸到一手冰涼。
睡衣領口上被冷汗浸濕了,郁彗掀起被子下床,腳一沾地,胸口處揪心一般的窒痛感涌了上來,差點令他又跌回床上。
他俯身扶着床鋪,小心翼翼地垂着頭呼吸,身體在經年累月的勞損中已然透支得過了頭,五大部里,X安九科功績卓著,然而卻沒人知道,這裡面又有多少,是郁彗用半條命的心力換取來的。
絞痛感讓他唇色都顯然發白,久久不能平復,忍痛按着心口搖搖欲墜地走到窗邊角櫃去拿止痛藥,一道微弱白光卻從窗帘縫隙里驀然直射進來。
他一把掀開窗帘向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萬籟俱寂。
什麼也沒有。
只是他看錯。
吞下藥片,他乾脆拉開窗帘,打開了窗。
就着涼夜。
坐在他房間的落地窗下,靠着玻璃,背倚深暮,用心尖上那一點點溫度與無盡長夜靜靜地做着抵抗。
因為心存期望,所以仍然會在這樣一個深夜裡,一個人默默的等。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這樣一個角落裡,不被理解和接受的,帶着一絲固執的等。
彷彿這一等,便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可是又怎麼會真的有天荒地老。
自欺欺人罷了。
他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的。
他只是在等一個永遠都等不到的人罷了。
等着等着昏昏沉沉竟然就睡了過去,再睜眼,天都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