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山依然如故地由重兵把守。
郁彗到的時候,剛過正午,連通頤和園角門外的那處大崗剛換過班,兵士神情警惕,周身荷槍實彈。
郁彗的車由東面沿外路駛近,他打開了車窗,減緩速度,第一叢哨兵認得他座下這張車牌,於是未加以攔截,但郁家的車進入側山門不遠,後一叢由三軍篩選下來的執勤衛兵隊就將車子攔在了山腳處。
衛兵隊軍人走近來,站來車邊朝郁彗端正一敬禮:“郁副科長,准入證請出示。”
准入證被從敞開一半的車窗內遞了出去。
衛兵低首,雙手接過,檢視後遞還給郁彗,可山門前的哨卡卻並未開啟。
郁彗側着眼睛向車前睨了一眼。
衛兵隊眼神交流,面上一字不吐,站在車邊那名軍人隨即又是一道軍禮,語氣直抒地見告郁彗:請郁副科長下車接受檢查,隨後將由警衛護送您進入。
形式和情勢都已不同往常。
槍,郁彗沒帶,帶了也是無用,他何必做沒意義的事。
衛兵搜身檢查後,另從警衛處遣下一隊人馬,三名同着軍制服裝的警衛員駕駛一輛歸屬於玉泉山宅邸的無牌照轎車,兩人與郁彗同坐後排,將郁彗從山下護送上山。
依舊是山邸眾樓台中最森嚴的這一座九州堂,而地點卻從寬敞明亮的峰柏廳換成了不朝陽也更隱蔽一些的蔚月廳。
郁彗在進山這一路上都沒開口問過一字,但是在踏入蔚月廳的重門前,他向‘護送’他的警衛問,郁部長可在這裡面?
警衛回答:不在。
那就好。他說完,邁步推門走了進去。
距離他上一次見這七位共和國元老,距今已過去近二十年的光景。
那時他的父親母親尚在世,彼時的郁家冉冉似陽曦。
然而天上從來不可容二日,人間亦是。
太過耀眼,總歸迎來的結局不外是被折斷,被熄滅。
在十幾年前那場攘爭漩渦里,最後作為祭品犧牲掉的是他的父母,那是郁家無法找回的失去的那十年。
是扭曲了他和郁子耀還是郁哲這一世命運的十年。
如今他已長大成人,可令他覺得諷刺的是,掌握着千千萬萬包含他郁氏一家命脈的人,居然還是坐在這屋子裡的這七人。
“上一回見着你,你還是個不大點兒的小娃娃,一轉眼二十年了,都長得這麼大了。”蒼老的嗓音從蔚月廳中央厚重的紫檀長席後面傳了來,說話的老者穿着一身極普通的舊衣裳,不同於坐在他左側中山裝穿得齊整的老政委,也區別於端坐在他右側一襲軍制常服加身的袁老將軍。
郁彗走近了些,停在離長席半米外的地方,腳下踩着巨大一副織綉着萬里河山勝景的地毯,他向長席後那七位頭髮花白的老人鞠了一躬,不溫不燥地低下了頭。
“鍾佬以及諸位元老,晚輩郁彗,今天多有攪擾,請見諒。”
“不礙事,”坐於正席上的老者揮了揮手,眉眼笑笑地看着郁彗,“我今天來就是湊個份的,你有什麼話要說,在座的幾位又有什麼話對你說,我就是來當個見證,不作數的,別把我當回事。”
郁彗緩緩站直了身,為著規矩亦為表敬意,他沒去坐長席這一側為他所擺置的那張椅子。
“好了。人也到了,有什麼想說的就說說看吧。”
“今日來,是為我兄長。”郁彗凝聲說。
也是此時,坐於次席上的李常委突而冷哼一聲,道:“你來當然是為了他,不然你以為憑你,能走得進這個堂子,見得到我們嗎?”
郁彗聽着,沒作聲,只是稍稍垂了下眼。
“郁小子,”李常委扶着長桌,半身壓近在桌邊上,“你哥哥犯了不該犯的事,違反了紀律,損害的是黨內榮譽,這個過錯他自己已經認了,現在由我們來給他定罪,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順的,他自個兒都沒有分辯的話,你來,是準備跟我們說什麼呢?”
在座旁人都未有開口,李常委先行一個‘我們’把蔚月廳無聲無息間變成了他的主場。
郁彗站得挺拔,蔚月廳屋頂上的燈光打下來,能清晰地看到他頎長影子映在地面上。
“我知道幾位已經對我兄長有了打算,幾位領袖的決策如何,那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我來,是想和幾位領袖做筆交易。”
長席上有人的目光不禁朝郁彗投了過來。
袁老將軍提醒他道,“你當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