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她以為已經離她很遠的回憶像奔涌的潮水一般席捲而來。
待浪潮退下去後,留下滿岸斑駁。
*
七月初,海城氣溫突破37度。
整座城市像是一座巨大的蒸籠,悶罩着所有人,大家被熱得團團轉,逮着機會就往有空調的地方鑽。
周述開車回到海城大學。
讀博的最後一年,他回校的次數越來越少,基本每天不是去水利廳的設計院,就是在局裡畫圖測算。
下了車,熱浪襲來。
周述穿着黑色西褲和藏青色襯衣,因為實在太熱,解開了兩粒衣扣,鎖骨在衣料之下若隱若現,衣袖也翻折了上去,挽到手腕,露出精瘦的手臂。
遠遠看過去,這身打扮未免有些單調刻板,尤其這天氣還熱得嚇人。
可若是稍微近觀,又會發現穿衣服的人穩重之中透着股清爽乾淨,那沉靜的氣質像是冬日裡的松柏,哪怕烈日當空,也能讓靠近的人感到舒涼心靜。
周述鎖好車,進入教學樓。
幾個放了假還沒回家的學妹從樓里出來,和學長打招呼。
周述頷首回應,兩個學妹便紅了臉,小聲嘀咕着什麼,你推我攘的,頻頻回頭看了學長好幾眼,才離開。
來到辦公室前,周述敲門。
“進。”
周述推開門,馬教授正在小桌前沏茶。
“來一杯?”馬教授說,“是碧螺春。”
周述沒推脫,向教授道謝,過去接替了教授手下的工作。
隨後,師生倆坐到沙發上品茶。
馬教授老了。
過了今年,不管學校怎麼返聘,他也不想再回來教書,只想騰出時間好好陪陪老伴兒。
周述是他最後一個關門弟子,也是他眾多學生中最叫他得意,還最叫他操心的。
“想好了?就去七局?”馬教授問。
不待周述回答,馬教授又說:“七局也好。但我總覺得研究院也很適合你。你性子靜,適合搞研究。還有啊,還有。”
這人歲數大了,說話也是絮叨了些。
“老孟一直和我打聽你。”馬教授說,“問你有興趣到國家水利部去嗎?你會技術,理論基礎也強,真去了,升得應該會很快。”
聽着馬教授的話,周述心裡是感動的。
老師對他,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心盼着他好。
所以周述也不和教授虛偽,直言:“老師,您知道的,我還是想多實踐幾年。去了研究院,是能到實地,但和真參與工程還是不一樣的。再有就是,我也得考慮薪資待遇。”
馬教授明白。
其實周述能留在國內,沒被國外20萬美金的年薪挖走,他已經是老懷安慰。
“你能有這份做實事的心,老師支持你。”馬教授說,“以後你就好好乾,踏實住了。我教過三個院士,我希望將來你也會是其中一個。”
周述微笑:“我不會忘了您的教誨。”
師生二人繼續聊飲茶閑談。
過了會兒,馬教授也該回家找老伴兒去了,便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相親怎麼又不行?”馬教授嘆口氣,“你師母說那姑娘長得好,工作也好,父母都是教育領域不小的人物,這條件還不夠得你青睞?人家對你可是挺滿意的。”
人上歲數的另一個毛病:好做月老。
周述無奈道:“老師,您和師母就別為這事費心了。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馬教授也知道一些當年的事,可他認為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周述必定早放下了,還不肯找,就是還沒遇到心動的。
也罷,他和老伴兒再多多留意就是。
結束和教授的會面,周述又開車去了設計院。
他並不會在設計院掛職,但在七局工作,以後和設計院打的交道只會多,不會少。
所以在這裡,周述都是以晚輩的姿態,謙遜好學,待人有禮,前輩交給的任務,能做的,絕不推辭。
眼下,他一進辦公室,楊工就說有個事可能得他走一趟。
周述詢問是什麼項目?什麼時候動身?
聽了答覆,很不巧,和他論文匯報的那幾天撞上了。
楊工一聽,也不好意思死乞白賴地拽人家去,到底不是他們院的,而且實話實說,他們這群人都挺“敬”周述的,別看是個晚輩,但將來,指不定得他們求人家做技術支持。
“那我再看看別人。”楊工搓搓有些光的腦袋,“主要就是裡面的這個土質結構……”
周述說:“這樣,您先把資料發我。能擠出來時間,我一定去。”
楊工這就又笑了,說行,發來了資料。
而周述一看到項目地點,整個人就定住了。
楊工在他身邊,還在不停說著技術難點,他一概聽不到,人好似被拽到了一處時空縫隙之中,叫他重見了那些他藏在心中太久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