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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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都是持彩扇掛香囊的婦人少女,她們戴着五彩繽紛的頭飾,前兩天去花神廟集市那邊買來的各色花簪,依舊有着用武之地,家境一般的女孩,直接從院子里折一枝石榴花斜插在鬢邊,也是漂亮的。

孩子們明天就會在胳膊上系綵線葫蘆等物,取名為“長命縷”,只是過了端午就丟,老話說是“扔災”,也有孩子好奇,問個為什麼,老人們也說不上個所以然,只說是一輩輩傳下來的,如果孩子們再追問,只需給他們從水井撈出個香瓜,或是買一碗冰鎮酸梅湯,也就消停了。

走出了千步廊,路過了花神廟,穿街走巷去往琉璃廠,裴錢跟郭竹酒在一個賣冰碗的店鋪停步,店家取各色時令鮮貨,如蓮子菱角雞頭米等,冰鎮加糖,再撒上一把杏仁、榛子、芝麻,丟幾顆蜜餞,墊以一張新鮮荷葉。嚯,色香味俱全,嘴饞之前便已眼饞了。

因為參加過慶典,裴錢就覆了一張麵皮,何況“宗師鄭錢”在大驪京城的名氣也不小,不過她還是扎丸子頭髮髻。

郭竹酒當然不用這麼麻煩,眼巴巴等着那隻冰碗,店鋪生意太好了,掌柜就讓女兒臨時擔任夥計,少女一邊笑着與兩位客人說稍等,一邊嘀咕埋怨着爹只曉得掙錢,為何不讓她與朋友們去城南那邊看荷花。

裴錢結了賬,郭竹酒嘗了一小口,霎時間雙眸亮晶晶,閉上眼睛,滿臉幸福,“哇哇哇,也太好吃了吧。”

裴錢點頭笑道:“是好吃。”

街上往來的官衙諸房胥吏,街坊鄰居或是各類攤販們都會跟他們打招呼一聲,這些都不算“官”卻也吃着皇糧的青壯,多是點頭致意,也有停步閑聊幾句的,好些蹲在牆根蔭涼處躲日頭的少年,啃着西瓜,抬起頭的時候,眼神裡邊由着藏不住的羨慕,若是有那外罩錦袍內里披甲的北衙騎隊,緩緩騎馬而過,少年們更是直勾勾盯着他們腰間的那把制式腰刀,等到騎隊過去,才竊竊私語,說方才過路的騎卒第幾騎定然在戰場殺過最多的人,就數他身上殺氣最重,也有人說不對,分明是那個吊在尾巴上、瞧着垮着肩頭懶洋洋的那廝殺人最多、本事最高……

他們也會聊到那位新任國師,聊到大綬朝的朝貢,消息靈通的,還說昨天晚上,皇帝陛下跟新任國師一起站在了外城的城頭。

聊到這些廟堂和天邊事的時候,市井少年們眼睛里有一種“國師陳平安今天如何、我明天想必也會如何”的光彩。

只是等到幾位漂亮女孩子聯袂走過,他們便啃着西瓜,吹着口哨,其中一位少女立即轉頭怒目相向,少年們呆了呆,快跑,是學塾徐夫子的女兒!臉上塗抹這麼厚重的脂粉,他們竟然沒有認出來……

裴錢以前不太理解,為什麼師父會說在遠遊途中,只要聽到有人談論、或是仰慕文聖的文章,就會格外開心。

等到後來經常能夠聽到別人談論師父,她就漸漸懂了。

由於明天就是五月五,雄黃酒的銷量自然是不必說,家家戶戶都要懸艾虎蒲劍用以驅邪避鬼,花不了幾個錢,若是腿腳勤快點,甚至不必花錢。若是中等之家,按照習俗,都會去鄰近宮觀、與相熟的道長們低價購買幾張五雷天師符,或是請回一幅朱墨繪製的王靈官掛像……於是就有些極有生意經的商販,覺得這不是剛剛國師慶典嘛,不如照着新任國師的模樣,畫一幅名副其實的劍仙斬邪圖?還愁賣?還愁價格?說干就干!

今天一大早好些開門迎客的鋪子,就開始販賣一摞摞泛着濃重硃砂墨香的劍仙圖,還好,沒有直接寫上國師身份、名字。

這可把長寧縣和永泰縣兩座縣衙官吏給嚇傻眼了,想錢想瘋了?!

把還掛着“署理”二字的韓禕給氣得差點跳腳,意遲巷那麼鬧騰,韓禕本就一宿沒睡,大半夜敲門的何止是韋閎?

王涌金一改常態,沒有雷厲風行,反而親自帶着官吏走了幾家帶頭的商戶,勸說他們不要如此莽撞行事,訓誡幾句就算了。

又要了一份價廉物美的冰碗,郭竹酒試探性說道:“師姐,我聽說京城有樣特色,叫豆汁……”

裴錢立即說道:“你要吃你吃,恕不奉陪,不過我可以掏錢請客,想喝幾碗都不成問題。”

以前遊歷路上,老廚子就做過,記得當時師父最先捧場,端碗嘗了一口,神色自若,說極有特色,再用眼神鼓勵某位小黑炭,後者不明就裡,捏着鼻子便仰頭將一碗幹了,閉着嘴巴,伸出大拇指,最是疑神疑鬼的魏海量這才灌了一口,輕輕點頭,吧唧嘴,嗯了一聲,盧白象和隋右邊這才將信將疑跟上,前者瞬間眉頭緊皺,滿臉殺氣,後者腮幫鼓鼓趕緊捂嘴又不好如何……當時老廚子神色自得,極有成就感。

郭竹酒點點頭,“我偏不信天底下有比醋魚更難吃的,再說了,京城百姓都好這一口,總有他的道理,想來跟那折耳根是差不多的路數。”

裴錢眯眼笑道:“也沒誰攔着你喝豆汁啊。”

雖然郭竹酒的思路和言語都很天馬行空,但是不得不承認,郭竹酒的分寸感還是極好的,先前在雲海之上說了些好姐妹的閨房悄悄話,裴錢倒是確實不太想去皚皚洲散心什麼,記憶太好也不好,見過了的風景,再走第二遭,就沒有新鮮勁兒,郭竹酒就打包票,說自己有辦法,既然不想去皚皚洲也不太想回桐葉洲,就只是想要待在師父身邊有啥難的,她們師姐妹剛好有個伴兒,於是就有這麼一出,只是郭竹酒臨時起意的那些胡扯,也太出乎裴錢的意料了,畢竟是女子,哪能不惱。

郭竹酒追問道:“既然不喜歡劉幽州,曹晴朗如何?就目前我得手的證據、線索來看,咱們落魄山,好像就沒有誰不喜歡他。”

裴錢搖搖頭,“對他只有愧疚。”

郭竹酒眼睛一亮,“那就是李槐?”

這倆,大概是師父相對而言最能接受的“准女婿”了?不管怎麼說,都是知根知底,當真是“老丈人”看着他們長大的。

裴錢無奈道:“跟他就像從小一起瘋玩的鄰居,長大之後見了面,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尷尬得摳腳。”

郭竹酒試探性問道:“太徽劍宗的白首?”

裴錢黑着臉,直接連話都不想說了。

郭竹酒揉着下巴,“那就沒法子嘍,還是師父說得對,急什麼呢。”

裴錢揉了揉郭竹酒的腦袋,“小腦袋瓜子裡邊裝了這麼多的兒女情長,怎麼不自己找個?”

郭竹酒笑嘻嘻道:“總會找到的,急什麼呢。哈哈,大白鵝說得對,一想到將來我們誰結婚,先生紅着眼睛的模樣,他就覺得……”

裴錢眯眼道:“哦?他覺得如何?”

郭竹酒說道:“忘啦。瞧我這記性。”

郭竹酒故意路過一間佔地規模不小的武館,裡邊呼呼喝喝的,裴錢聽到裡邊一個熟悉的大嗓門,郭竹酒剛想要說砸場子的來啦,就被裴錢一把拽走,請她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

郭竹酒雙手抱住後腦勺,晃晃悠悠走着,正色道:“崔師兄跟我說過三個觀點,我一開始並不認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反駁的理由,就只好認了。”

裴錢說道:“聽聽看。”

郭竹酒說道:“第一,近期不要總是想着幫我們師父的忙,我們能夠不幫忙就是幫了最大的忙。至於近期是多久,暫時未定。”

“第二,落魄山不是別的地方,真正對這個世道有所理解、並且愛着你們的人,都知道所謂的任何一句豪言、任何一件壯舉意味着什麼。”

“崔師兄最後說他先生已經很辛苦了,我們幾個當學生弟子的,就都別添堵,近期好好練拳,好好修行,比什麼都強。”

裴錢疑惑道:“這些話他怎麼只對你說?”

郭竹酒笑道:“這問題問的,一點都不裴師姐了,明顯是我更好講道理說得通唄,否則就你那脾氣,誰敢湊近了自討沒趣。”

裴錢笑道:“好像也對。”

裴錢說道:“我留在國師府只是玩,你卻是需要接替容魚的,直接越過容魚也不是沒可能。”

郭竹酒皺着眉頭,“啊?啥意思?待人接物非我所長啊。”

裴錢瞪眼道:“真傻裝傻?”

郭竹酒嘿嘿道:“可我早就已經打定主意,要一門心思輔佐掌律長命了啊,我跟謝狗、箜篌組建小山頭,不就是為了招兵買馬,早早打好底子,以後才好順利擔任落魄山歷史上的第二任掌律祖師。鐵面無私辨忠奸,不近人情郭掌律,誰要是落我手裡,休怪我與捻芯姐姐學了一身真本領,誰幫忙求情都不好使,不好使!”

裴錢揉了揉額頭。

郭竹酒輕聲道:“假設,只是假設。不要因為劉幽州他們家太有錢而故意不喜歡他。”

“不要因為被愧疚嚇退了愛慕。”

“也不要因為小時候太熟悉而長大了就陌生。”

“對吧,裴師姐?”

郭竹酒年紀不大,但是她見過很多的離別,而且家鄉那邊的所有離別,往往只與“生死”有關。

所以她更知道什麼叫悶頭喝酒,好像有太多人來不及說太多話了。

裴錢笑道:“也是大白鵝說的道理?”

郭竹酒搖搖頭,“我自己說的呀,都是些‘沒道理的道理’。”

裴錢好奇問道:“謝狗為什麼會喜歡跟着你混?”

關於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的,在落魄山那邊,何止是裴錢一個?

郭竹酒說道:“我答應讓她傳授給我一些道法。”

裴錢問道:“什麼?”

郭竹酒只得重複一遍。

裴錢皺緊眉頭,這是什麼道理?

郭竹酒想了想,說道:“大概是白景前輩很寂寞,除了喜歡小陌先生之外,她能做的,就只能尋找一個跟她差不多驕傲的女子,我就假裝是這麼個被她誤會成同道中人的小姑娘。”

裴錢說道:“在謝狗那邊,也不好假裝吧?”

郭竹酒神色認真思量片刻,自顧自點點頭,“可能我就是一個驕傲的漂亮娘們吧。”

————

梧桐樹下好乘涼,消夏偷得片刻閑。

宋和輕聲說道:“國師,那就說定了,將三方結盟地點放在盧氏京城?”

陳平安點頭,笑道:“太子曹焽確實聰明。”

宋和嘆了口氣,自家的大皇子宋賡若是有這種見識和魄力,大驪儲君之位何必空懸至今?

第二的中土大端王朝,第三的寶瓶洲大驪宋氏,第十的北俱蘆洲大源盧氏,都在浩然天下十大之列的三個王朝,即將締結盟約。

締結盟約的場地,選在哪裡,哪國的京城,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太子盧鈞當然是偏向師父擔任國師的大驪宋氏,自家盧氏是墊底的,有啥好爭的。

曹焽在得到父皇親筆手書的答覆之後,又寄去一封飛劍傳信,建議放在大源王朝京城的崇玄署,準確說來,是放在北俱蘆洲。

大端皇帝覺得可行。與其跟大驪宋氏在這種事情上橫生枝節,還不如雙方各讓一步,把最大的面子都送給盧氏和北俱蘆洲。

如此一來,大源盧氏心裡也痛快。既然北俱蘆洲重俠義,好面兒,那我們大驪宋氏就給這份面子,本就是北俱蘆洲該得的。

陳平安笑道:“陛下是該跨洲遊歷一番了。”

宋和打趣道:“聽說那邊民風彪悍,最不牢靠建築的就是祖師堂。我怕去了那邊,丟人現眼。”

陳平安眼神熠熠,說道:“相信我,大驪宋氏皇帝一定可以在北俱蘆洲橫着走,比什麼劍仙頭銜、飛升境界都管用。”

整個浩然天下,就只有寶瓶洲大驪王朝的皇帝,才會有這份待遇。

因為大驪王朝不曾讓北俱蘆洲失望,不曾讓那麼多劍修的慷慨赴死變得無意義。

宋和其實也有些期待這趟遠遊,點頭說道:“那就去北俱蘆洲看看。”

陳平安提醒道:“陛下,春山書院和林鹿書院,要儘可能擴大招收南方學子的規模,降低入學的門檻,不能學觀湖書院。”

宋和深以為然,“這兩座書院學成返鄉的士子,再加上將來從蠻荒戰場返回寶瓶洲的南籍邊軍,他們會決定大驪在寶瓶洲的真正民心。國師請放心,我會讓禮部和戶部近期給出一份切實可行的方案,不光是求學的士子,還要重金聘請大量南邊有真才實學的夫子先生,一起進入兩座書院,可以的話,還要與桐葉洲三座儒家書院、南婆娑洲的醇儒陳氏聯繫,邀請鴻學碩儒來書院開課講學,這筆開銷,總歸是不能省的。”

陳平安說道:“我到時候可能會親自抓兩座書院的教學,所以現在就提前跟陛下討要一個春山書院副山長的身份。”

宋和問道:“只是春山書院的副山長?不是山長?若只是副山長,也該是兼領兩書院的副山長吧?”

陳平安微笑道:“我一個山腳修士,分身乏術,陛下怎麼不當個副山長?”

宋和嘖了一聲,埋怨道:“國師,你這是什麼提議,我能教什麼,教他們如何當皇帝嗎?講義的副標題,名為‘造反十講’?”

陳平安大笑不已。

朝廷沒有接受禮部侍郎董湖的辭官,相反,陳平安還喊上了這位老侍郎,乘坐大驪軍方渡船,一起去趟長春宮。

董湖陪着國師一起站在船頭,俯瞰“吾國吾家之大好河山”,真是美不勝收。董侍郎心知肚明,這樣的機會不多了,畢竟年紀到了,加上大驪陪都洛京也不是讓三四品京官跑去養老“加銜加俸”的地方,此次國師故意拉上自己一起離京辦事,其實就是故意贈送的一份體面,以後皇帝陛下考慮禮部侍郎董湖“謚號”之時,想必就會小提一級?

董湖幾次欲言又止,很想要說些什麼,年輕國師卻是笑了笑,拍了拍老侍郎的胳膊,示意不用見外。

還記得當年去驪珠洞天那座小鎮負責“拓碑”,隨後董湖造訪龍鬚河畔,那座兵家聖人阮邛的鐵匠鋪子,期間對打短工的寒微少年印象深刻,講規矩,有分寸,事後得知當地少年的大致經歷,董湖還奇怪來着,當真沒有讀過一天書?需知官場最講究的,不就是個火候?多少公門中人,一輩子都沒摸着這倆字的邊。

不過當時董湖最為震驚的,還是短工少年跟阮邛之女的親近關係,那會兒董湖還覺得有趣,敢情是要就此起勢,發家?尤其是得知阮邛親自出面作保,讓少年用那幾袋子金精銅錢買下了兩間鋪子和幾座山頭,董湖又覺得可能是阮邛並不看好少年的出身,就用這種相對含蓄的方式,算是打發了少年,讓對方別再痴心妄想?

嘿,人生多少個“誰曾想”啊。

董湖收起這些個思緒,笑道:“國師,當真不與長春宮提前打聲招呼?不說什麼陣仗擺譜的官面文章,總要讓他們多備些瓜果點心、仙家茶酒之類的。”

新任國師先去長春宮,是合情合理的,畢竟長春宮是大驪宋氏真正意義上的扶龍之臣,成功幫助大驪宋氏走過那段最為艱難的草創歲月。

遙想當年,作為宗主國的盧氏王朝的軍方渡船,經常大搖大擺巡遊各個藩屬國,故意停泊在各座渡口,目的卻不是當下大驪劍舟用以震懾南方諸國,那些渡船就是求財,甚至是買官賣官的交易,就在船上完成,順便再睡幾個年輕貌美的勛貴女子算得什麼過分事。大驪宋氏受此羞辱的次數反而不多,理由也簡單,實在是太窮了,能夠搜刮的油水太少。

陳平安說道:“不用打招呼了,也沒什麼正事要談,就只是代替朝廷跟長春宮敘敘舊,讓他們吃一顆定心丸。簡單點好,省得他們一通忙活,結果我跟董侍郎只是喝杯茶就走。”

董湖笑道:“長春宮風景不錯的,其實國師可以多走幾步,我們可能花不了一刻鐘,卻能讓長春宮譜牒修士們念叨好幾年、甚至是幾十年。”

陳平安點頭道:“也好。”

其實上次林守一在長春宮閉關破境,陳平安就已經跟魏檗去過那處風景絕佳的山水秘境,只是沒有現身。

沉默片刻,陳平安笑道:“我到時候替董侍郎跟他們厚顏討要幾壺長春釀。”

董湖小聲問道:“國師,酒水需要對半分嗎?”

陳平安疑惑道:“董侍郎是戶部出身?”

董湖笑過之後,不由得惋惜道:“可惜了沐言。”

陳平安說道:“沐言和魏磊之流,都沒什麼值得可惜的。”

就在此時,一艘符舟急急掠空而至,它剛要繼續靠近這支大驪軍方船隊,便有十數道劍光、符籙寶光照耀在那艘符舟之上。

還有幾架墨家秘制的床子弩,已經悄悄對準了這艘符舟,在戰場上專門針對現出龐然真身的地仙妖族。一枝枝銘刻有繁瑣雲篆的箭矢粗如青壯胳膊,一句“勢若飛劍”,絕非溢美之詞。除了耗費天材地寶極多導致造價昂貴,沒有任何缺點。

當然清楚大驪軍方渡船的厲害,對方匆忙停下符舟,一位面如冠玉的背劍青年站在船頭,拱手抱拳,朗聲問道:“陳國師可在船上?!”

更遠處,還有幾位女修騎乘通體雪白的仙鶴,不忘用仙法拘了雲海跟隨她們,用以遮掩身形,她們萬分期待,望向這邊的動靜。

船隊不予理睬。

那艘符舟只好繼續跟上,倒是知道保持一段距離。

董湖伸手遮在眉間,瞪大眼睛望去,這是?

符舟那位青年不肯死心,開始自報名號,“晚輩燕佑,來自紫煙河金蘆府,習武有成,想要跟陳國師請教,懇請國師撥冗一見,不吝賜教。”

董湖給逗樂了,笑道:“年輕人好狂的口氣,這是要名不要命了?”

紫煙河金蘆府這座不大的道場,在寶瓶洲的山上勢力屬於二流墊底,不過極其擅長籠絡關係,祖師出遊或是弟子歷練,最喜歡拉幫結派。之前相鄰幾個山上世交的道場,一元嬰外加三位金丹,在當年確實是一股不容小覷的頂尖勢力了,故而連大驪宋氏極為信賴倚重的長春宮都不放在眼裡的。如果老侍郎沒有記錯的話,紫煙河的金關祖師,曾經在阮聖人手上吃過大苦頭的,至今未能出關。就這麼不長記性?

大驪禮部之所以跟兵部同列,地位高於其餘四部,很大程度上在於禮部還管着一國的山上仙府,此外封正山水神靈一事,也是禮部職責,所以董湖在寶瓶洲,還是很有威望的。董湖只是有些納悶,武夫燕佑?怎麼完全沒聽說過紫煙河有這麼一號人物?

陳平安笑着解釋道:“是個剛剛破境的金身境武夫。”

董湖啞然失笑,“金身境?打幾個董湖是沒什麼問題,跟國師切問拳哪門子切磋?”

求名求財走捷徑,老侍郎都能理解,但是犯不着搭上半條命吧。

不過紫煙河能夠冒出一個年紀輕輕的金身境武夫,確實出人意料。

董湖眯起眼,抬臂伸手,喊來一位渡船邊軍校尉。這位風雪廟出身、從大驪隨軍修士做到校尉的兵家修士,走到老侍郎身邊。

董湖說道:“周貢,查查看,對方怎麼能夠這麼準時攔截我們渡船的,問燕佑問不清楚,就去問金關祖師,如果再問不清楚,就將那幾位女修所在門派的祖師堂一起仔細問上一問。回頭將詳細口供,抄錄三份,分別遞給禮部山水司、刑部勘磨司和披雲山巡檢司。”

周貢抱拳道:“末將領命。”

在校尉周貢和渡船就要有所動作之時,董湖笑道:“國師,必須介紹一下,這位在我們大驪邊軍當中大名鼎鼎的周校尉,是風雪廟大鯢溝的兵家修士,金丹瓶頸。從北到南,在從南到北,經歷大仗小仗無數,戰功卓着,但是喜好擺弄一些機關術,就留在了渡船上邊,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想要掌管一艘劍舟來着,兵部沈老尚書那邊始終沒點頭,說再看看。風雪廟一直想要讓他回去,擔任祖師堂掌律一脈的二把手,周貢只是不肯。若是按照軍功,放到地方,不說當個一州副將,去某個藩屬國擔任兵部尚書,絕不過分。”

周貢卻是耿直說道:“國師,末將必須解釋幾句,我與董侍郎並不熟悉,此次登船之前,我們雙方都沒見過面,沒說過話。”

陳平安笑道:“周貢,你回頭去兵部找右侍郎吳王城,就說劍舟屬於大驪頭等機密,你確實不能脫離風雪廟譜牒身份,對此自然是理解的,但是禮部侍郎董湖願意當你的擔保人,讓他們兵部內部就此事議上一議,有了結果,讓兵部再跟國師府打聲招呼,錄個檔。”

董湖撫須笑道:“這個被國師親自趕鴨子上架的擔保人,禮部董湖當了便是。周校尉,未來某條大驪劍舟的周‘舟主’,董某人攢了一輩子的官聲,含飴弄孫的養老俸祿,可就要看你周貢是貪是清廉,是庸碌無為是建功立業了。”

周貢神采奕奕,抱拳道:“定要讓董侍郎以後好跟朋友吹牛,昔年是何等的舉薦之功,識人之明!”

董湖抬了抬下巴,暗示這個不開竅的周貢,為何選中你這艘軍方渡船作為船隊主船,難道是國師府和兵部隨便抓鬮抓出來的么?

周貢心領神會,卻只是咧嘴笑,他一個糙老爺們,實在是說不來那些自認有溜須拍馬嫌疑的話語。

陳平安點點頭,說道:“如果燕佑確實是可用之才,事後就讓他先跟在你身邊歷練一番。”

周貢問道:“國師,如果確認燕佑可用,但是紫煙河烏煙瘴氣,一塌糊塗?”

陳平安說道:“先分開看,以後就有機會能夠一起看了,估計都不用董侍郎這樣的禮部去摻和別人的家務事,只需過個七八年十數年,在這期間群龍無首的紫煙河自己就能夠轉濁為清。周貢,在這期間,你可以見機行事,兵部和禮部都准許你便宜行事,將紫煙河在內的三座世交仙府拆解,以年輕對腐朽,以醇厚對精明,以實權對虛名,與此同時,你也能公私兼備,看看有無機會,幫助風雪廟大鯢溝尋見幾個合適的修道胚子,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回一封家書密信都要難以落筆。”

周貢誠心誠意抱拳道:“國師高明。”

陳平安說道:“謀划全是懸空的想法,高不高明在事上見。”

周貢點頭道:“國師這句話更高明。”

陳平安微笑道:“去接你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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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祖山集靈峰。

在掌律長命的率領之下,十六位來自寶瓶洲各地的少年少女們,登上了山頂,據說那座已無金身神像的祠廟曾是朝廷封正的山神廟,在白玉廣場,憑欄遠眺。他們登山之前的山中“籍貫”,依舊還是跳魚山的不記名弟子,甚至都跟落魄山沒有一顆銅錢的關係,但是今天過後,就變成了落魄山的不記名弟子,都是不記名,卻是天壤之別。

任由他們漫步廣場,自由賞景一刻鐘,掌律長命拍拍手掌,示意所有人都聚過來,微笑道:“過段時日,你們各自的傳道人、教拳師傅,花影峰甘次席和岑師傅、鄭師傅,都會同時給出霽色峰祖師堂一份名單,將要決定哪些人可以成為落魄山正式的外門弟子,山主已經說了,他這邊沒有任何具體的名額要求,行就是行,一座跳魚山,十六人一起納入譜牒都沒有問題,不行就是不行,十六人全部落選也無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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