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幕戲·下
於是那天衛青便陪着童心偶起的劉徹，捉了整個上半夜的螢火蟲。
最後大家都累得躺倒在溪水邊的芳草地上，方才捉到了好幾袋亮閃閃的光源，都裝在半透明的白色絲綢里，可惜當時還是仲夏，否則劉徹搞不好還能玩上一出螢囊映雪。
這邊士兵們都累癱了，劉徹卻彷彿仍然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和自己的小舅子走得離建章營的漢子們遠了點，在一株盛開的海棠花樹下坐了，隨意地聊起了家常和軍國大事。
紅色的花瓣鋪滿了一地，看起來如同色澤鮮艷的毯子。
彼此尚且年輕而英俊的天子將腦袋湊近了他的小舅子，在衛青耳邊悄悄地問：“仲卿你好不好男色？”
月光下少年秀美的臉龐上驚訝的神色彷彿打獵時從草地里驚起的一頭小鹿，哪還有半點武將的神氣，劉徹輕笑了起來，笑聲通過風散布在山林里。
劉徹俊美無雙的臉近在咫尺，黝黑的眼珠子凝視着自己，衛青很不爭氣地臉紅了。
劉徹那點愛好未央宮內人盡皆知，衛青哪怕一開始不明白，很快也就在旁人或惡意或探究的眼神和“那個就是衛夫人的弟弟，長得真是好看，難怪……”那意味深長的省略里了解了此事。
當時和他年紀相仿的一個瘦弱少年還過來頗為同情地拍了拍肩膀，安慰道：“陛下喜歡長得好看的，身邊近臣拉出來各個一表人才，新來的、沒有根基的、從天而降的被誤會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等你開始做事展露出才能，大家就能分清給陛下幹活的和陪玩的了。”
後來衛青才知道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叫做桑弘羊。
再說侍中負責天子起居，建章監又要在天子來到軍營的時候隨行，後來劉徹像是尤嫌三份工作還累不死他，竟然將期門軍的事務也扔了過來，那每天夜晚漏下三刻之時，帶着一幫期門衛士準備隨駕出獵的活兒也被衛青包攬了。
對於少年的衛青來說，自此和劉徹基本上是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天子身邊的那些俊俏的男子，衛青也不是沒見過，當然在衛青樸素的審美里，他們都不如劉徹本人擔得起男色這個詞——雖然這種大膽犯上的想法，衛青便是連好友公孫敖也不敢吐露半分的。
因此被劉徹近距離這麼氣氛曖昧地一問，衛青差點被美色迷昏頭想要點頭，但從山澗里吹來的一股涼風很快讓他的頭腦清醒了起來。
劉徹不會問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看着此時近在咫尺的天子帶着一絲期盼的亮的出奇的眼睛，衛青焉能不知道他內心是如何打算？自然是萬萬不能回答“是”的。
衛青連忙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對劉徹說道：“陛下，臣不好此道。”
劉徹帶着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失落和慶幸混雜的複雜心情，將少年几絲垂落鬢角的散發捋了回去，繼續開始了家長式說教：“那就是喜歡女子了，朕回頭讓皇姐給你物色幾個姑娘。”
建元年間的風彷彿從遙遠的記憶中而來，吹過甘泉的草木、上林的山水、塞北的廣漠和未央宮那彷彿亘古不變的暮鼓晨鐘，一直吹拂進以元朔為紀年的時光里，原來他們竟然錯過了如此多的歲月，便如昆明池的兩尊石像，總是相伴而行，卻隔了孔雀藍般的一泓湖水。
而如今，他已經功成名就，威震匈奴，連淮南王想要造反都覺得要先刺殺衛青才能成事，將軍與大漢的疆土，猶如青松與磐石，難道還擔心什麼虛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