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俠早起燒水,看着外麵灰蒙蒙的天,嘆了口氣。
雖然同是九月,但他覺得在北疆的九月比在這裡獃著舒服多了。如果不是為了走這一趟,這時候應該還在擇魚吧?
有兩個小時的時差,這邊八點多太陽升起來了,那邊天才亮不久。
用小蜂窩煤爐子燒水,李青俠做着感覺哪哪都不對勁——咋就不能用個大鍋大灶嘛,但這柴火和煤就不好買。
堅持堅持,再堅持一段時間回北疆就好了。
他自己也挺奇怪的,在這裡生活六十年了,按理說這裡才習慣啊?在那邊才生活了不到三年,怎麼就感覺那邊更舒服呢?
總結了一下才算髮現,因為那邊生活的時候,物資豐富,錢多,不愁吃喝。況且自己在瑪縣的倆兒子家裡條件都好,基本上沒啥缺的。
不像這裡,出去兩年多,原來有些東西沒有是可以忍忍的,但眼下就有點忍不了。
他不知道這個應該用兩句話總結“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簡單熬個苞谷麵糊糊,炒了個白菜,吃的是頭天買的燒餅。老家的燒餅就是好吃,等事辦完回去的時候,得給兒孫們帶一些。
別的不說,就這一點北疆比不上。
早飯還沒吃完,村裡就有人過來到院子里聊天,打問着北疆的情況。
李樓和其他村莊都差不多,人多地少,平均每個人能分地不到一畝,靠種地勉強能混飽肚子,但別指望有啥錢。
李家出去的人多,吃商品糧的人也多,就算不吃商品糧,看李青俠回來這作派,那顯然是掙了錢的。
所以不少人想打問一下北疆的情況,看看能不能過去闖闖。
畢竟就算李家人過去的多,而且看樣子應該是闖出一條路來了,但在絕大多數人的心裡,北疆就是苦寒之地,過去了可能就相當於以前的發配充軍一樣,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
別說這個時候,哪怕到二十一世紀,絕大多數人依然是這麼認為的,依然覺得北疆到處荒漠,風沙。
人心目中的成見,就像是一座大山,真的不容易搬走。
如果是現在的李龍形容這種情況,會打個比方,內地的許多人在二十世紀和二十一世紀之交看北疆,就跟沒來過國內的老外看華夏一樣。
蠻夷之地。
少數中吹除外。
李青俠也學精了,會把北疆的一些好處說一下,當然大部分時間還是會說一些困難。他現在可不想再帶一批人過去——
眼下過來問李青俠的人,雖然都姓李,但大都是出了五服,能叫他爺爺或者太爺爺,但實際上分了好些支的。
因為要新修族譜,他這個族長還挺熱門,這些人過來可不僅僅是要和他聊聊北疆的事情,還要把自自己這一門裡一些人員變化情況交給他。
李青俠沒收。
“三爺爺,你咋能不收呢?”一個和李俊峰同輩的五十多歲的老人說道,“你可是族長啊,咱這李家春夏秋冬四門,咱這二門輩份最長的是你,還是嫡支子,你不收讓誰收啊?”
“到時交給安民就好了。”李青俠樂和和的說道,“我這族長都不算數了。
那十年過去,咱們的祠堂也沒了,牌位也沒了,大家都是自己顧自己,這以後我又要去北疆了,這一支到時讓安民去管吧。”
李青俠其實早就有這個想法了。自己的兒女子孫都在北疆,而且生活的都非常的好,在這邊那點地現在隊里已經收走了。
這宅基地還在,畢竟祖墳還在,估計也是隊長裝糊塗。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反正以後他打算就在北疆生活了,哪怕這宅子最後被收了,那就收了吧,後面隔幾年回來祭一祭祖,以後孫子輩大了回來認個地兒就行。
他能看出來,大兒子和二兒子還好些,李龍純粹對老家沒啥想法,連回都懶得回。
在北疆生活這兩年他就看開了,人成年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四小隊那樣五湖四海過來的人,反倒生活的簡單。祖籍對於他們來說是個念想,但不是必選項。
就跟李建國來北疆的具體原因一樣,還不是因為呆在李樓快呆不下去了,而且看不到前途?
所以這個族長,他也沒打算佔著。
聽着他的話,其他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下午李安民就找了過來。
“三叔,你咋能那樣說哩?”李安民騎着自行車到院子,看着李青俠在曬東西,邊下車邊埋怨着,“那族長咋能亂傳哩、再咋說那也是你那一門——該建國哩!”
“那建國在北疆都安家了,戶口在那邊,哪能當這邊的族長?”李青俠笑着說道,“俺這一家都過去了,後面回來的時候少,你在咱這一片認識的人多,大家也服你,那隊長都是你學生,說門生故舊遍縣城不為過,你當族長是最應該的。”
李安民還要解釋,李青俠擺擺手說道:
“我說這是真心話。我這一輩兄弟仨,你大伯父子去的都早,二哥家你最有出息,我這一邊建國他們兄弟三個,小龍算是最有出息的,但他志不在此,也沒打算回來,所以這族長肯定就是你了。”
“小龍出息了?”李安民知道這事李青俠不打算改了,他要編纂族譜大事記,聽着李青俠說李龍有出息,急忙問道:
“他咋了?吃商品糧了?”
“木有,人家讓他入編他不入,不過去年得一個自治區級的民族團結先進個人,這個能入大事記吧?”
“能能能,當然能了。別說入族譜,要是小龍戶口在這邊,縣誌說不定都能寫一筆了。”李安民和編纂縣誌的那些人熟悉,知道這些人經常會收集這些內容。縣裡要真有人受到省一級的表彰,那自然要記錄到當年大事記里的。
“嘿,沒想到小龍還能有這個待遇……”李青俠笑了,接着換了話題:
“你娘喝那酒沒有?有沒有效果?”
“有,那效果真好!”李安民走過去邊給李青俠幫忙邊說道,“俺娘頭天喝了,第二天早起就覺得好多了,平時大半時間都在床上躺着,有時候吃飯都在床上,今兒個天好,還能起來在外面晒晒太陽哩。”
今天天好?
李青俠抬頭看看天,想反駁一句,後來想想,也對,按這邊的天氣,這就算好天。當然其實等到中午大太陽就能看出來了,算好天。
“那行,我帶回來兩籠子,讓你娘先喝着。你那一籠子喝完也就差不多了,要不行,那後面等我回去再給你寄,這一籠子我留着有用。”
為了攜帶方便,李龍給李青俠用的一升的小塑料籠子裝的,這酒夠勁,泡的真骨頭加上其他藥材,對症了起效真快。
“好好好。”李安民的語氣里滿是感激。父親過世後母親把他們兄弟拉扯大真不容易,這病也是那時候累的。
他也想過許多辦法想把母親的病治好,可是一來經濟實力不允許,二來老年慢性病需要調養,這病重了,真就很難調養過來。
誰能想到讓一籠子酒給治了呢?
不說能不能治好,至少比那些膏藥強太多了。
“對了三叔,不管這個族長你後面做不做,咋說也得把建國安國小龍他們後輩的名字入譜吧,你來說我來寫,包括小龍的這個事情。”
“不用不用,來之前我都列好了。”李青俠知道要說到關鍵處了,他停了手,到屋裡把一個信封拿出來遞給安民說道:
“你看看,都在裡面哩。”
李安民接過來,邊打開邊笑着說道:
“三叔你還想的怪周道哩,這也不用我再整理了……”
“安民啊,三叔求你個事唄。”李青俠坐在門檻上說道。
“說啥求哩?”李安民一邊翻看內容一邊說道,“三叔,你拿回來的酒把俺娘的病治的好轉了,俺娘還說抽空請你過去吃頓飯謝謝你。你有啥就說,只要我能辦到……”
“那就把這紙上的人,都續到族譜里吧,我知道你肯定為難,但我這趟回來,就是為了辦這事,這事要辦不好,我就沒臉回去了……”
李青俠說的這麼嚴重,李安民立刻翻看着那張紙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