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花婆婆似絲毫未察覺似的,繼續滔滔不絕。
“前些日子正巧潘二夫人在城北的明珠頭面鋪開了,我遠遠去看過,生意可好了,去的都是些小姑娘,你要不要抽時間也去看看?”
“說到這潘二夫人吶,跟姑娘你一樣,都是仙女兒似的人物,心腸還善,潘府布施我看到她幾回了,還不嫌我們這些人腌臢......”
後面的話,琉璃已聽不大清,只摸了把頭上的木簪,將其拽在手裡。
自銜珏走後,這隻木簪,她便一日也沒摘下來過。
她告誡自己不過是為了保命,當初銜珏將血咒締約在這隻簪里也是為了便於攜帶、不被察覺。可在這日復一日的堅持當中,到底藏了幾分無意與真心?
“花婆婆,外頭冷,不若你到我這裡屋的灶台烤烤火吧。”
察覺到琉璃的沉默,崔普不動聲色地打斷花婆婆的嘮叨,將她請進裡屋。
琉璃耳旁一空,回過神來,見花婆婆笑眯眯地轉身進了裡屋。
她邊走着,還不忘熱心應道,“好嘞,若是能再搭把手,那是再好不過了。”
崔普也隨着花婆婆進了裡屋,只在與琉璃插肩而過時,傳音道,“琉璃姐別介意,花婆婆沒有惡意,只是老人家年紀大了,總喜歡找人說說話。”
琉璃聞聲回眸,卻只見到崔普放下裡屋垂簾時的頎長身影,心口一動。
也好。
琉璃摘下髮髻上的木簪攥在手心。
是該換個簪子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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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巳時,布施的糧米便已放罄。
除卻駐點留下必要的看守,其餘弟子皆三五成群,一齊御劍至郊外的胡楊林。
琉璃更是早早就到了,還特地在髻上別了一朵白花。
在場的無極宗弟子清一色素白,面對放置穀雨屍首的柴堆一字排開。
琉璃與綠意是女流,挨着安澤林,將將擠在人群的角落。
她越過眼前片片雪色的衣角,看到柴床上穀雨散完靈氣的屍首已開始腐化,露出的皮膚呈現出大片大片的褐色屍斑,心中甚覺沉重。
恍惚間,她似又回到了與銜珏對飲的傍晚,兩人望着天邊的烏金一點點沒入湖裡,銜珏微醺的嗓音分外醇厚,比酒更醉人。
他講了他與穀雨的前世,他講了他對生命脆弱的無力,他講了這世間的情感,以及他對這情感的困惑。
“這人世間的‘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他宛如古陶吹笙般厚重的嗓音好似還在她耳側迴響。
琉璃握着木簪的手不斷收緊,冥冥中就覺得——銜珏一定會來。
“師叔沒來。”
安澤林看着她不斷張望乃至沁汗的額頭,遞了手帕,小聲提醒。
“啊?......我知道。”
被突然提醒,琉璃掩下心底的慌張,沒接手帕,將握着木簪的手背在身後,強行辯解道,“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今天來了多少人。”
琉璃垂首看了看鞋面的雪,將鞋尖埋深了些,又抬起。雪粒在她青翠色的鞋面聚聚散散,一如她鬆散的內心。
他,不會來了吧。
安澤林收回遞出的雲絲手帕,手掌輕輕一握,雲煙似的質感便被團在了手心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再粗獷的內心,也能從她此時的狀態察覺出不同。
那些銜珏在的日子,她總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身影;她似乎只會在他面前展露出嬌俏的一面;她說,她想明日再答覆他。
大概是在等今日的銜珏吧。
安澤林素來性淡,不擅爭搶,亦或是他這人足夠被上天眷顧。
出身是潑天的富貴,入宗又深受同門愛戴,好似這漫長的百年都未吃過什麼苦。
可面對心上人的別戀,第一次,他生出了爭搶之心。
“其實,我是有一物要還給師叔。”
許久,琉璃淡然發聲。
安澤林回眸,見她雪色的掌心浮出一顆靈力外滲的靈珠。
煙霞似的靈珠擱在她掌心,像是捧着一朵雲。
安澤林眸色漸緩。
這是雲靈珠,他見過的,是銜珏用來保存身亡百姓屍首的。後來事多,他也就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竟被琉璃細心收好,心下一松。
“有勞姑娘了。”
他仔細道謝,視線從雲靈珠轉移到琉璃皎月似的面頰上。
今日琉璃不施粉黛,沒有鮮艷色彩的點綴,卻襯得她本就精緻的五官愈發雅緻。
然琉璃還來不及答覆他,便見一襲妙曼的雪色身影輕巧地越過一個個無極宗弟子,向著焚燒穀雨的柴床走去,竟是方才一直老實待在她身邊的綠意!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