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坐上小轎車的感受。那時候,他、臻哥和徐老師第一次正式去縣裡的藥店銷售野生天麻乾貨,他們背了100斤的東西,先是坐了牛車到了安陽鎮上,又從安陽鎮買了汽車票,搖搖晃晃地到了縣裡。
他們是天剛亮就坐上牛車走的,可到了縣裡,都已經是大下午了。
回來的時候,縣委的劉秘書提出用縣委的車送他們回村。
當時,他稀罕得不行,坐在車裡,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哪。他覺得這輩子,他值了!好歹坐過小車了,夠他炫耀一輩子了。
還記得那會兒,徐老師問他,車子好不好?咱們村也買一輛好么?
他那時雖然連連說好,但他知道這是痴心妄想。車子可是天價,他們村連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錢買車。
沒想到……話猶在耳邊,短短不過兩年的光景,他們村在徐老師的帶領下,徹底起來了。
而他、衛解放、吳向東、還有村裡其他幾人,年前都被村裡安排了去鎮上學開車。村委出的錢,他們只要出個人,就學了門技能回來。
他會種植天麻,會新鮮天麻加工,會和合作社的人溝通天麻的銷售情況,現在還學會了開車!
“徐老師……”六子快哭出來了,眼眶裡蓄的眼淚越來越多,大概是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他一低頭,用袖子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又是哭又是笑的,臉上很是滑稽,“我就是想謝謝你……謝謝你,來了我們上陽村……真的,我特別感謝你,要不,我給你磕兩個頭吧!”
說罷,就要下跪,被昭顏一把拉住。
“已經是新社會了,我們可不興舊社會那套。”昭顏取笑道。
六子苦着張臉,“那怎麼辦?我不磕幾個頭,我自個心裡都過不去。”
“六子,你幹嘛呢,有你這麼謝人的么?我們都打心眼裡感謝徐老師,但也不是這麼謝的,你想讓別人抓徐老師的小辮子么?舊社會的風氣可不好,徐老師是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建設者!給咱們上陽村扶貧來了。”一旁的衛解放喝止道,轉而看向徐老師,二話不說,啪啪兩耳光打在自己臉上,力道之大,臉頰立刻紅腫了起來。
秦綿在旁驚呼道:“衛解放,你瘋了?!”
“我沒瘋。”衛解放嘿嘿地笑,伸手還要甩自己耳光,被昭顏攔下。
“徐老師,我沒瘋!我就想給你賠禮道歉,我混蛋,我王八蛋,我不是個東西……當初你剛到咱們村的時候,我還拿話懟你,還質疑你,帶頭喊着讀書沒用……我就是個蠢貨。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幹了,狠狠地打自己臉。但就是一直不好意思,放不下面子。”
“面子算什麼,它算個屁。徐老師,要沒有你,我衛解放能有今天?還有幸摸的着方向盤?能過上這樣愜意的日子?徐老師,你別攔着我,我在這給你賠罪了,挨打了,我也是高興的,我心裡一萬個樂意的……”說罷,趁着昭顏一時沒拉住,又給自己扇了兩個耳光。
“徐老師,你就是我們村的大恩人!”
“徐老師,你要我們幹什麼都行,只要你一句話。”
村民們紛紛應和。
以前,上陽村窮到沒有外村的姑娘家,願意嫁到上陽村來。有兒子的人家,愁得睡不着覺。有女兒的,既是千方百計想讓女兒嫁到外村去,擺脫這種貧困生活,又想着還可以換筆彩禮錢回來——都是窮給鬧的。
而如今,已大不相同,十里八村,誰不知道,媒婆最喜歡跑的地方就是他上陽村。
鑒於徐慧敏知青對村裡經濟發展方面的貢獻,通過對其個人能力和品行的考查,上頭批准了她的入黨申請,將上陽村和下陽村合併成一個大的中心村,任命其為上陽村和下陽村的村支書,和村長吳建國還有下陽村老村長一起管理村內事務,村建設、到縣委和鎮委開會。
這天,昭顏正在和知青所隊長潘勇、鄭曼玲等人開會,一起商討村裡第一次以“天麻保健酒”這個產品,參加廣市的外展會的事項。
上陽村的天麻,在全國範圍內,已經有了知名度和很高的評價。但是,這對她來說,還不夠。她的目標是將銷售市場擴展到國外。
而眼下,廣市每年一次的外展會就是個契機。
會議室的門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進來。”
眾人的目光投向門口。
門外站着的小姑娘面帶微笑道:“徐老師,你的家人來看你了。”雖然徐老師已經是村裡的支書了,但村裡頭的人還是習慣親切地叫她徐老師。
鄭曼玲本能地去看她的臉——表情淡的,幾乎沒有任何錶情。
當初,徐老師剛到知青所的時候,連件像樣的行李都沒有,洗的發白的床單,破舊的被褥包裹在裡面,再加幾個硬的剌嗓子的粗糧餅,就是她下鄉時全部的家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