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話真好聽,”華瑤感慨道,“你在涼州、滄州等地遊歷的時候,又有什麼見聞呢?”
杜蘭澤反問:“您是想聽我的見聞,還是想了解涼州、滄州的情況?”
華瑤隱晦地暗示道:“我的官職是涼州監軍。”
杜蘭澤便說:“我曾經在涼州住過一年,那年初冬,敵國大軍壓境,關外戰事頻繁,涼州不得不出兵應戰。盜匪流竄於涼州、滄州、岱州各省交界,滄州與岱州互相推諉,不肯通力合作、追剿盜匪,終究釀成大患。今時今日,盜匪勢力猖獗,已經蔓延到了岱江沿岸,若不儘快剷除,後果不堪設想。”
華瑤仰頭喝完了半杯茶水,然後才問:“我想殺光盜匪,安定民心,你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杜蘭澤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她只說:“您應該扼守關隘、選用人才,對賊寇使用離間計、招安計,最終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各項分派,缺一不可,若是沒有兵權,這一切都很難做到。”
華瑤不假思索道:“你比柳平春坦誠許多。”
杜蘭澤依然謙遜:“您過於抬舉我了。”
華瑤格外直率:“那我這麼說吧,柳平春謹言慎行,而你隨機應變。你看,蘭澤,我心裡有什麼話,對你都是直說的,我自覺與你投緣,就不想拐彎抹角地試探你。”
窗邊掛着一道竹簾,遮擋了絲絲縷縷的水霧,雨聲淅淅瀝瀝,綿綿無絕。
華瑤挑起竹簾,觀望夜雨。她依照大雨扣窗的節拍,輕輕地敲了幾下窗戶,頗有少年人的天真爛漫。
少年人?
杜蘭澤恍然記起,華瑤今年也才十七歲,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
華瑤放下竹簾,坐到了杜蘭澤身邊。
她們二人同坐一把長椅,杜蘭澤忽然開口:“取巧一時,柳平春不如我,俯仰一世,我不如他。”
華瑤往旁邊挪動,距離杜蘭澤更近:“何出此言?俯仰一世,又作何解?”
杜蘭澤嗓音極輕:“我沒有考取功名,前途未卜,正如池塘里的浮萍,隨波逐流……”
“不,”華瑤斷定道,“在我看來,柳平春對你十分敬佩,可見你的學識在他之上。柳平春二十歲中舉,算是個聰明人,你比他更聰明,卻沒參加過科舉。”
華瑤扶着長椅的靠背,側身斜坐,把杜蘭澤逼退到了角落裡。
華瑤還問:“為什麼呢,蘭澤?你不參加科舉,是因為你不想做官嗎?”
杜蘭澤正要回答,華瑤搭上她的袖子:“先別開口,等你想說真話的時候,你再告訴我吧。”
她們二人的衣袖堆疊在一處,袖口花紋兩相輝映,恰好是淺紅配青綠,牡丹映翠柳。
杜蘭澤倚靠着一方軟枕,從容地問:“常言道‘千人千面,百人百性’,您如何辨別我說出口的話,是真是假?”
華瑤扯了扯她的衣帶:“我們私下相處時,你不必對我用敬稱,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已經把你當做朋友了。”
杜蘭澤低頭看着自己束腰的錦帶,那條錦帶的另一頭正被華瑤牽在手心裡把玩。
大梁朝有一個典故,名為“錦帶之交”,特指開國女帝和女相之間的君臣恩情。據說,女帝征伐四方時,遭遇伏兵,身處險境,女相又負傷在身,岌岌可危。女帝就把女相抱到自己的馬上,用一條錦帶系住她,與她同生共死。
思及此,杜蘭澤半低着頭,飲下一口茶。
華瑤輕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你講了假話,我又信了你,那隻能怪我自己愚蠢,我愧對自己的職位,就別做什麼涼州監軍了,乾脆去鐵匠鋪里打鐵算了……哈哈,不瞞你說,我習武多年,力氣不小,打鐵的本領比得過赤膊上陣的壯漢。”
杜蘭澤被茶水嗆到,悶聲咳嗽。
此時此刻,瓢潑大雨砸在木窗上,噼啪作響,杜蘭澤對上華瑤的目光:“無論如何,我總有……”
華瑤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杜蘭澤。
杜蘭澤沒用敬稱:“我總有賺錢的辦法,不至於窮困潦倒,你也不用去鐵匠鋪里打鐵謀生。”
華瑤笑而不語。
*
次日一早,天光晦暗,雨霧瀰漫,杜蘭澤從華瑤的房間里走出來,恰好撞上了柳平春。
杜蘭澤年輕貌美,體態纖瘦,身穿一件青布長裙,腰系一條碧綠絲帶,宛如弱柳新竹一般。
柳平春也是一介文弱書生。他體格單薄,手無縛雞之力,看起來就很像杜蘭澤的師弟。
他衝著杜蘭澤喊道:“師姐,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