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朗氣清,萬里無雲,校場上鋪着一層粗糲黃沙,數千名騎兵策馬奔馳,演練着馬背上的決戰。千軍萬馬踏蹄疾馳,沙石飛滾,殺伐之聲震耳欲聾。
華瑤旁觀片刻,頗有感慨。
難怪謝雲瀟在岱州訓兵時,那麼?凶,那麼?猛,原來是?因為他們涼州軍營里人人驍勇,體?形如戚歸禾那般健壯的勇士,她都看到了好幾?個。
她還沒見識過羯人的軍隊。
她正在思考,忽聽?齊風說?:“殿下,快到午時了,戚將軍請您去軍帳。”
華瑤一口應下:“嗯!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華瑤跟隨侍從,走?進最大的一頂軍帳,滿心以為找她的人是?戚歸禾,卻見到了一個陌生的壯年男子?,此人的相?貌丰神俊朗,身材高挑頎長,鞋襪與衣袍纖塵不?染,背後立着一把沉重且鋒利的長戟。
戚歸禾、戚應律、謝雲瀟三人全都端坐下方。戚應律雙手揣袖,明顯比平日里要?老實本分。戚歸禾一言不?發?。謝雲瀟心不?在焉,但也不?曾離開?。
華瑤當即反應過來。她明知故問:“鎮國將軍,是?您嗎?”
那男子?抱拳行禮:“末將參見殿下,恭請殿下聖安。”
他果然是?鎮國將軍。
華瑤爽快道:“不?必多禮,你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鎮守邊疆數十年,為朝廷出生入死,我敬佩你的英勇。”
鎮國將軍回京述職時,華瑤從未與他打過照面,今天是?他們第一回 相?見。最令華瑤驚訝的是?,她以為鎮國將軍是?地地道道的武將,怎料他馳騁疆場多年,還有幾?分儒雅溫和的書?生氣度。而且他的武功一定很高,起到了延年益壽之效,單看他的外貌,她根本猜不?出他的年紀。他像是?戚歸禾的兄長,而非父親。
他很客氣地說?:“禮不?可?廢,殿下請坐。”
華瑤直接坐到了謝雲瀟的旁邊。
謝雲瀟的父親和兩位哥哥都很詫異。他們把目光落到了謝雲瀟的身上。
戚歸禾曾經在船上親眼見過謝雲瀟大清早從公主的房間里走?出來。戚歸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頂撞父親和公主。他越發?沉默了,連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戚應律曾經跟隨華瑤和謝雲瀟去了一趟農莊。某天夜裡,他親眼目睹了華瑤毫不?客氣地闖進謝雲瀟的屋子?。他又偷偷地觀察幾?日,驚覺華瑤在謝雲瀟的房裡連宿了好幾?夜。
在座眾人之中,唯獨鎮國將軍不?知道謝雲瀟與華瑤的異常親近。他抬手,恭敬道:“請殿下上座。”
“不?用了,”華瑤誠懇道,“我既然是?涼州監軍,應當與諸位齊心協力,私底下不?用拘束虛禮,就事論事即可?。況且,我對涼州的了解,遠不?及諸位,還請諸位能多指教。”
華瑤這一番話,聽?在戚歸禾與戚應律的耳朵里,幾?乎等同於是?在認親。
戚應律甚至懷疑,接下來,華瑤便會求娶謝雲瀟為駙馬。畢竟謝雲瀟即將年滿十八歲,按理說?,正是?議親的時候。
謝雲瀟不?僅是?鎮國將軍的兒子?,還是?永州謝家的貴公子?,其門第之顯赫通達,讓涼州的權貴望而生畏。謝雲瀟也確實當得起公主的駙馬。他的外貌、才學、武功、家世都是?絕無僅有的優異。他和華瑤成親,也能為華瑤提供極大的助力,他們二人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思及此,戚應律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他的父親鎮國將軍卻是?暢快一笑:“末將恭敬不?如從命。”
鎮國將軍坐到了戚應律的身側,位置比華瑤更低一些,以示對皇族的敬重。
父親這般謙和有禮,戚應律也笑起來:“我們聽?說?,殿下您正在與府衙商議改革涼州的田制,擬用東南各省的‘丁田法’,清查涼州各戶的人丁與田產。”
“確有此事。”華瑤承認道。她的右手放在案桌之下,挪動幾?寸距離,無意中碰到了謝雲瀟的左手。
她本來也沒打算怎麼?樣,但他不?露痕迹地避開?了她。她馬上抓住他的修長手指,緊緊地攥着,以拇指的指腹撫摸他,從他的指端一路摸到指根處。他整日在校場上拔刀砍劍,這雙手依然養得很好,摸起來就像一塊硬玉,有助於華瑤安靜思索。
華瑤沉思片刻,也摸了謝雲瀟片刻,才道:“東南各省施行‘丁田法’,是?因為他們臨江臨海,開?設了幾?處通商口岸,商貿往來十分頻繁,除了商業之外,當地的農業也很發?達,朝廷看重那裡的官員,那些官員也敢於革舊維新。反觀涼州,敵軍不?退,盜匪不?絕,前年和去年都發?過幾?場天災,老百姓的日子?過得艱難,變法革新也更困難。”
講到此處,華瑤手勁稍重,但她自己毫無察覺,仍在講話:“我想改革涼州的田制和稅制,一是?為了照顧百姓,二是?為了擴充糧倉。我聽?說?,涼州軍餉早有虧空,若要?根除弊病,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戚應律插話道:“涼州的分田制,由?來已久。你初來涼州,還是?多見見,多看看,再與府衙商量一番,擬訂一個改革的計劃。府衙的官員都是?一群老油子?,精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