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錢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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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暑氣漸濃,晌午的?烈陽炎炎灼灼,華瑤在水榭亭閣大擺筵席,款待雍城的?富商與豪強。
亭閣之外有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河,河畔架着兩座水車。河流自西向東而?去,水車不停地翻轉,送出一陣陣冷風。薄紗帳幔擋住了薄霧,篩出一股股涼氣,足以消解酷暑。
賓客們?尚未出聲?,華瑤開口道:“本宮經常收到諸位的?拜帖,卻不能一一接待,實乃莫大憾事?。今日本宮在此設宴,專為酬答諸位的?一番雅意。你們?不必拘於禮節,吃喝隨意,就當是一場家常宴席。”
在座賓客紛紛謝恩。他們?都是雍城的?富商,家財萬貫,見?多識廣,也為華瑤備上了厚禮。
那些厚禮包括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奇花異獸之類的?珍品,華瑤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她輕輕地敲了敲桌子,金玉遐立即起身離座,親手給?每一位賓客發了一本賬簿。
眾位富商打開賬簿,心下大駭。
賬簿記錄了他們?去年繳納的?商稅,但他們?的?各項收入和支出都被?仔細查驗了一遍。稅務司為他們?每個人做了一本條理清晰的?新賬,相互比較他們?的?款項,歸納成?類,總結成?型。所有賬簿的?明細都被?精簡成?數字,結成?一行?一列的?舉要與數表,又引入了總量之比、同類之比、同型之比等等諸多篇幅,估算出了每一位富商去年漏稅的?總額。
舉座皆驚,寂無人聲?。
金玉遐的?唇邊浮起淡淡的?笑。
自從?金玉遐來了雍城,他沒睡過一天好覺,每天雞鳴而?起,月落而?息,起早摸黑地算賬查賬。他少時愛讀《三國演義》,憧憬“桃園三結義”,更?崇敬諸葛亮的?高風亮節。但是,直到他踏入雍城,他才明白何為世道艱險,何為“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金玉遐仰起頭,飲下一口烈酒。
那一廂的?白其姝見?狀,忽然開口道:“殿下息怒!”
滄州白家,乃是滄州第一富商。
但凡滄州、涼州做生意的?人家,沒有誰不曉得白其姝的?大名。
今日的?筵席上,白其姝和她的?叔父一同出席。她的?叔父還沒發話,白其姝就離開筵席,垂首跪在地上:“白家漏稅一萬枚銀幣,小人惶恐難安,只求殿下息怒,從?輕發落!”
杜蘭澤感慨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白小姐果真聰慧。”
白其姝的?面容埋進了衣袖,無人能看?清她此時的?神色。
她蹙緊一雙柳眉,心頭暗罵一聲?“杜蘭澤自命清高”,嘴上卻是恭恭敬敬道:“殿下明鑒,去年三月,小人的?叔父在雍城繳稅。叔父原是老老實實的?良民,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欺瞞朝廷,欺瞞聖上,犯下那等逃稅漏稅的?大罪?白家
缺失的?這一萬兩稅銀,必定?是我家的?刁仆作祟……至於其他情況,小人一概不知。懇請殿下大發慈悲,准許小人補齊稅銀,自證清白。”
白其姝話音落後,她叔父的面色灰敗。
眾多富商還沒想出對策,白其姝竟然帶頭認罪,再聽她話中之意,凡是不願補稅的?人,便是欺瞞朝廷、欺瞞聖上的罪犯。
《大梁律》規定?,首次漏稅的?商戶一旦被?查,只需補齊稅銀。官府姑且記罪,暫不收押,此為高祖皇帝立下的?仁政,也是眾多富商的保命符——只要官府沒有查到他們?的?假賬,他們?就敢一直貪污。
而?今,華瑤把賬簿擺在了桌上,白其姝又把話都挑明了,在座的?富商無路可走,紛紛裝聾作啞。
白其姝的?叔父立刻離席,朝着華瑤行?了個大禮,跪奏道:“殿下在上,小人指天立誓!小人在外經商這些年,遵紀守法,秉公繳稅,未曾偷逃一文銅錢。”
華瑤心道,是啊,他沒偷逃一文銅錢,他漏稅的?數額要以萬兩白銀來計算。
白家叔父身子驚顫,老淚縱橫:“殿下,新賬簿從?何而?來,小人真的?看?不明白!怎的?就能憑空污衊白家上下幾千餘口人?小人情願以死明志,以血沉冤,只求戶部官員徹查此案!”
他這一句話,還有言外之意——白家在官場上有熟識,那位熟識正在戶部任職。而?華瑤朝中無人,區區一介母族寒微的?公主,最好不要惹禍上身,免得無緣無故招來冤案。
其餘的?富商們?個個離席,接連跪在白家叔父的?背後。
亭閣之內,薄紗飄蕩,涼風一陣冷過一陣,碧樹濃蔭從?窗外伸進來,恰好灑在白其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