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瑤很想殺了他。
而?今,他忽然祈求華瑤的批示,當著眾人?的面,華瑤對?他冷嘲熱諷:“先前我指派你看守伙房,你充耳不聞,曠職多日。你可是鎮撫司的高官,我怎敢麻煩你?請你回?去?休息吧。”
鄭洽垂頭,辯解道?:“殿下,卑職一介武夫,不通藥理,哪怕見到寒草,分辨不清……”
打從華瑤與鄭洽碰面,她從未講過“寒草”二字。她特意囑咐藥師,不可提及“寒草”。至於“凍毒須”一稱,亦是十分稀奇,絕大多數藥師都沒有聽說過,更?何況是武夫出?身?的鄭洽呢?
鄭洽無意中抖出?的紕漏,讓華瑤暗暗驚詫。
礙於鄭洽是皇帝的走狗,華瑤不能對?他發難,更?不能將他當場捉拿,那無異於打了皇帝一耳光。她暫未在朝中結黨,支持她的朝臣寥寥無幾,且因為?她戰功在身?,又拐了謝家公子做駙馬,言官也經常盯着她,時不時地給她找點麻煩。
她佯裝一無所知,只說:“從今往後,每一頓飯菜都要仔細查驗,任何人?都不許再吃冷食。”
鄭洽向她行禮,又問:“殿下可有批示?”
華瑤認真地說:“鄭大人?,你去?給我送信吧,此案牽涉如此之廣,事態如此之重,我必須呈報父皇,半點都不能隱瞞。”
鄭洽謙卑地躬身?:“謹遵殿下口諭。”
他鬢髮烏黑,竟用一根鐵絲束髮,肩背的肌肉強壯而?堅固,包裹在一件單薄的官服里,潛藏着蓄勢待發的力量。他既然是副指揮使,其武功應該與何近朱不相上下……他真是一條惡犬,華瑤心想道?。
*
毒物?和毒證均已查獲,華瑤無暇休息,又直奔方謹的住處。
晦暗的蒼穹之下,華瑤與謝雲瀟各騎了一匹馬。石子路上的馬蹄聲迅疾而?嘈雜,月光被密密匝匝的烏雲遮掩,沉沉霧靄化?作斜斜細雨,灑在華瑤的頭頂。
華瑤揚鞭策馬,飛速疾馳。
少頃,她趕到一座宅邸的門前,那門口的車轍馬跡還是嶄新的,方謹應該剛回?來不久。
為?了監督營地的事務,方謹暫住於這座府邸之中,此處距離營地僅有二十里路程,從門外看來,這宅子平平無奇,但它的內部構建卻是別?樣豪奢。前院載着數十株高大的柏樹,如同一扇天?然結成的屏風,擋在巍峨的殿屋之前。
樹蔭中透着絲絲的涼意,華瑤才?剛打了個噴嚏,方謹的侍女立刻出現。她把華瑤和謝雲瀟帶進一間內室,又給他們送來乾淨整潔的衣裳。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這場雨越下越大了。
華瑤關緊窗戶,輕聲道?:“勞煩你幫我傳達,關於瘟疫一事,我查出?了一點實情,只想親口稟告姐姐,如有叨擾之處,還望姐姐諒解。”
侍女?翩然離去?。
偌大一間屋子裡,只剩華瑤和謝雲瀟兩個人?。
華瑤脫下她被雨水淋濕的衣裙,僅穿着一件單薄的紗裙,直挺挺地倒在一張大床上。
謝雲瀟欲言又止:“你……”
華瑤道?:“我有點累。”
“近日你過於勞碌,”謝雲瀟道?,“肉身?凡軀,自然會累。”
誰不是肉身?凡軀呢?華瑤心想。
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乃至普天?之下的萬萬生靈,皆有一副肉身?凡軀,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榮華富貴轉頭空,可為?什麼,凡人?生來就有三六九等,還有貴籍、民籍與賤籍之分?這個問題,燕雨也經常問。
雖然燕雨對?華瑤不是百依百順,但是華瑤並不討厭他,因為?她總能聽他講出?一些旁人?不敢講的實話。
華瑤甚至覺得,她的侍衛大多對?她唯命是從,像燕雨那樣不把貴族放在眼裡,還隱隱有些憎恨貴族的人?……會在她耳邊說出?另一種聲音。
正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她能容得下燕雨,也能容得下一切出?類超群之人?。
不過,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姦犯科的罪人?,是她完全不能容忍的。
“你在想什麼?”謝雲瀟又問。
華瑤拉起?他的手:“等到瘟疫平息以後,你能不能……”
謝雲瀟低下頭,她悄悄對?他說:“幫我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