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瑤諱莫如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聽她這麼說,秦三的心裡有些?堵得?慌。虞州衙門確實不好混,但她秦三還真就沒貪過一文?錢。她是位列第一的武功高手,虞州總兵待她不薄,她格外?珍惜自己的羽毛。
雜亂的思緒壓在秦三的心頭?,她的心臟彷彿變成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最細微的動?靜都能?戳破她的意識。
官吏昏庸,朝政紊亂,叛黨囂張,世風頹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足為奇的,但她死也想不到,堂堂一國皇後竟然會通過“官匪勾結”的手段,堂而皇之地榨取民脂民膏。
上樑不正下樑歪,皇後尚且如此,更何況虞州的官府衙門?
秦三一肚子的悶氣和怨氣,難以發泄。
華瑤的種種言論,雖是大逆不道,卻讓秦三的憤懣得?以排解。
因此,秦三對華瑤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點。
秦三收斂了一身的殺氣,親自把?華瑤送出?了房門。
初春的夜晚,輕寒料峭,天空中烏雲微微散去,半輪冷月凜然如霜,皎潔月光照耀之下,華瑤悄無聲息地走出?了秦三的院子。
她就這樣走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清風拂葉的細微聲響。
華瑤抬起頭?,才發現謝雲瀟坐在距離她三丈遠的一棵大樹上。他穿着?一襲墨綾暗紋長?袍,衣袖垂落於?枝杈,像是融進了沉沉黑夜,可望而不可即。
華瑤毫不猶豫地飛奔向他,與?他並排同坐,但他仍然一言不發。
晃蕩的樹影輕撓着?華瑤的面頰,她略微歪了一下頭?,目光飛快地掃過謝雲瀟的側臉,像是在偷看他,卻又不能?被他察覺。
四下一片清幽岑寂,唯獨樹葉沙沙作響,謝雲瀟正在眺望今晚的月亮。
不知為何,從?他年幼時起,每當他獨自望月,便有一種飄渺無端的清靜之感。這天地太大、太廣、太無邊無際,以至於?每個人都像是滄海一粟,窮盡一生的奮力掙扎,也不過是萬千世界一粒微塵的漂泊浮蕩。
華瑤和秦三的對話,謝雲瀟聽得?清清楚楚。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華瑤真正想要的,不僅是至高無上的權力,還有自下而上、由卑及尊的改革,包括教?育開化、科舉應試、文?武官制、綱紀司法等等。
華瑤要用自身的微塵之力,去清除積壓了數百年的弊病,秦三不敢回應她的期許,謝雲瀟也覺得?她的心愿難於?登天。
中興大業向來艱難,家國社稷的發展遠比預想中緩慢,更何況,華瑤的治國安邦之道,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她一片赤誠為國為民,不顧一切地追尋她的道義,如此一來,她的敵人就不只有她的兄弟姐妹,還有遍布天下的豪強權貴。
華瑤不尊儒術、不奉宗族、不懼鬼神、不敬天威,哪怕在讀書人的眼裡,她也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成大事者,需將生死置之度外?,謝雲瀟卻無法超脫世俗。他擁護華瑤的理念,更擔心她的周全。
心煩意亂之際,謝雲瀟不由自主地握住華瑤的手腕。
華瑤小聲問他:“你在想什麼呢?”
謝雲瀟難得?坦誠一回:“我聽見?了你和秦三的談話。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有驚世駭俗之志,但你今後要走的路,極為艱難困苦,我總會替你擔憂。”
華瑤調侃道:“你怕我沒有那個造化,早早地遇害身亡,留你一人在這世上,做一個孤苦伶仃的鰥夫?”
謝雲瀟一怔:“你……”
他分外?惱怒:“你別咒自己。”
“開個玩笑而已?,”華瑤伸了個懶腰,往他懷裡一倒,“你幹嘛這麼嚴肅啊?”
謝雲瀟抬手抱住她:“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我笑不出?來。”
華瑤爽快答應道:“好吧。”
華瑤的一縷長?發被風吹到了謝雲瀟的袖袍上,隨着?夜色,向外?飄浮,但他依然坐得?端正,她忍不住說:“你過來一點,離我更近些?。”
彼時明月在天,樹影在地,漫天星辰在她的眼睛里,她對他說了兩個字:“我想……”
話未出?口,謝雲瀟一手攬緊她的腰,幾乎要吻上她的唇瓣,但他們之間還隔着?不到半寸的距離,她只覺得?淡雅清幽的香氣纏繞着?她,如同春蠶食葉、花露滴香一般,隱蔽而緩慢地侵蝕着?她的神思。
華瑤怔然片刻,謝雲瀟還問她:“是這樣嗎?”
華瑤明知故問:“怎樣?”
謝雲瀟笑而不語。
這世間最可惱的事,便是在一場你來我往的博弈中落於?下風,華瑤不願輸給任何人。她摸了一下謝雲瀟的手背,不懷好意道:“你自己待在這裡吧,我先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