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宴席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不?過?華瑤暫未出現,謝雲瀟代?為主持全局。他指派自己的親兵坐在虞州士兵之中,亦如朋友聚會一般閑聊家?常。他與眾人一同席地而坐,不?分尊卑,不?論貴賤,吃的都是烤肉,喝的都是清酒。
謝雲瀟的親兵皆是涼州人。他們的性情多半直爽大方、溫厚耿介,也和虞州人相處融洽。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眾人已是微醺,虞州士兵聽說了涼州的邊關戰事之慘烈,涼州士兵也知道了虞州的豪強世?族有?多專橫。
距離謝雲瀟大概三?丈遠的地方,就有?一個?虞州人帶着?酒氣道:“我是山海縣人,從小就窮啊,窮的想死,爹娘忙活一整年,餘糧一點沒有?,全拿去交稅了,家?里人吃不?上飯……”
他打了個?酒嗝,自顧自地說:“我爹,就要剪斷我的根,讓我當太監……幸虧啊,村裡的武夫說我根骨好,爹沒捨得閹我,送我來了軍營。”
另一個?虞州人笑着?搭話:“你們涼州的騎兵,比我們虞州多!我們虞州的太監,比哪兒都多!”
謝雲瀟聽到這裡,指尖微轉了一下酒杯。他知道,自古以來,虞州便是宦官的家?鄉。只因虞州鄰近京城,不?少勛貴便在虞州購置田莊,致使農戶淪為佃戶,平民淪為流民。
貧寒人家?吃不?上飯,交不?上稅,活不?下去,便把?自己的兒子閹了,交給官府,換取一筆微薄的賞錢。
虞州往京城輸送宦官,宦官在京城結黨斂財,於是朝綱更腐敗,吏治更昏庸,朝野上下彷彿永無寧日。
虞州也沒沾到宦官的光,依然?是個?豪強橫行的地方。
說來諷刺,虞州土地肥沃、雨
水充沛,乃是物產豐饒的魚米之鄉,但虞州百姓的生活,並沒有?比別處更好過?。
昭寧十五年,皇帝加征了虞州的徭役,擬在京城築造一棟高達百丈的摘星樓。時至今日,摘星樓仍未竣工,皇帝一病不?起,虞州作為兵家?必爭之地,將來的形勢更難預料。
謝雲瀟細思片刻,緩緩地端起一隻酒盞。他不?愛飲酒,平素幾乎是滴酒不?沾的人,如今他也小酌了半杯。
虞州軍營的一位副將正坐在謝雲瀟的身側,謝雲瀟與副將才剛閑聊了幾句,忽有?一個?侍衛跑過?來報信,說是公主打算嚴整軍隊,不?日便要趕往秦州,還請謝雲瀟早作準備。
那副將一聽此言,大為詫異:“使不?得,使不?得!卑職斗膽,請公主三?思而後行!公主統帥的軍隊里,還有?四百個?虞州騎兵,公主帶着?他們去了秦州,恐怕要擔上謀逆的罪名。”
謝雲瀟不?發一語,那副將又告誡道:“殿下,您和公主的高義之舉,卑職銘感五內,若有?什麼?用得着?卑職的地方,您但說無妨,只求您二位千萬不?要草率行事。”
這位副將還有?一些心裡話沒說出口。他有?個?弟弟才剛滿十九。弟弟原本是虞州騎兵的精銳,後來跟隨公主和駙馬進了土匪寨,在寨子里住了短短一個?多月,就像吃了迷魂湯一般,把?公主和駙馬當作了頭領。
副將看着?謝雲瀟,欲言又止。
謝雲瀟放下酒杯,低聲道:“單憑我一人,難以說服公主,你隨我一同去見她,替我勸她不?要冒險。秦州和虞州僅有?一江之隔,你是虞州軍營的副將,應該比公主的謀士更了解秦州的局勢。”
副將連連稱是,跟着?謝雲瀟離席。
謝雲瀟把?副將帶到了收容人質的營房門口,副將的心裡很是奇怪,猜不?到華瑤為何在此,便也不?作聲了,沉默地站到謝雲瀟的背後。
謝雲瀟聞到了極淡的血腥味,還聽見了秦三?、華瑤、白其姝和另一位陌生男子的交談聲。
這位陌生男子名叫祝懷寧,年約二十四五歲,體格精瘦而強健,也有?一身的好武藝。他是秦州彭台縣的參將。
彭台縣位於東江的西南側,乃是秦州的軍事要塞,也是一個?水運、陸運都很發達的富庶之地,四面環繞着?堅固高大的城牆。
祝懷寧作為彭台縣的參將,駐守彭台縣五年,從未遭遇過?兵荒馬亂。
然?而,就在去年的歲暮之時,秦州叛軍派出一員猛將,率領四萬人馬圍攻彭台縣。
彭台縣的守軍僅有?兩千餘人。守軍苦苦支撐八十多天,全城上下彈盡糧絕,連老鼠都快吃光了。
無數饑民活活餓死,大街小巷瀰漫著?腐爛的惡臭和凄厲的哭嚎,整座城池淪為了人間煉獄,對於城中百姓而言,死亡更像是莫大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