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去世的當日,方謹專程前來探望華瑤。
華瑤跪在?地上,伏在?方謹的腿間,嚎啕大哭,泣不成聲。她的眼淚把?方謹的裙擺沾得濕透。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極度的痛苦折磨着她的心神。她攥緊手指,鮮血從?她掌中?湧出,順着她的手腕往下流,灑在?金磚鋪成的地板上,蜿蜒曲折,像是紅色的河流。
華瑤似乎承受不住那種萬念俱灰的煎熬,喃喃地念道:“為?什麼……為?什麼……姐姐……我好?難受……死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第二次了……姐姐……我難受的想死……”
從?她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中?,方謹準確地推斷出了她的意思——她深陷無?窮無?盡的悲哀之中?。她覺得,那種悲哀所帶來的劇痛,鑽心透骨,甚於死亡。她知道淑妃被皇帝殺害了。而且,她的生?母也死在?了皇帝的手裡,她的兩個母親都因為?皇帝而早逝。她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了濃烈的恨意。如?果皇帝在?場,她會毫不猶豫地親手弒父。
恰好?,方謹對?皇帝的憎惡,並不比華瑤弱一分。方謹沒有安慰華瑤一句話,只是任由華瑤伏在?她身上痛哭,後來,她還幫華瑤的雙手塗了葯。
時過境遷,轉眼已是五年過去,十九歲的華瑤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悲慟欲絕的小妹妹。
華瑤在?涼州屢戰屢勝,深受百姓的愛戴,若不是因為?她生?母的身份太過低微,必定會有不少朝臣願意追隨她。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仰慕方謹,方謹對?她的忠心仍是半信半疑。
正如?方謹一般,華瑤太需要權力。
每一個真正的聰明人都應該知道,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就是重?權在?握,只有錢與權才能保住一個人的尊嚴。至於情與愛,不過是錦上添花、無?關緊要的裝飾罷了。如?果把?情愛看得太重?,便會落入一個身不由己、命不由人的境地,單用一個字來概括,可簡稱為?“蠢”或“賤”。
想到這裡,方謹微微地笑了一笑。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顧川柏道:“請讓我侍奉您喝酒。”
方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命令道:“過來。”
顧川柏才剛靠近她,她便握着他的肩膀,將他狠狠地扣在?軟榻上。他的
衣袍徹底地散開了。她細看他片刻,他忽然就說:“您一定要小心防範華瑤。”
方謹的食指摩挲着他的嘴唇:“你真掃興,駙馬。”
顧川柏誠心誠意道:“今晚我在?房裡看書,聽見了皇宮傳來的鐘聲,六皇子已經回?京了。您明明也知道,皇帝最器重?六皇子,可惜六皇子非嫡非長,他的身份遠不及您貴重?,勢力遠不及您強盛。如?果您和大皇子爭鬥起來,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那皇帝和六皇子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方謹分外?平靜地說:“人在?局中?,心不由己,縱然東無?不想動手,他的臣僚也會千方百計地敦促他。他手下的人幾乎都是死士,行事不考慮後果,為?了爭取擁戴之功,所有人都會走入一條有進無?退的死路。”
她捏着他的下巴,指尖略微摩挲了一瞬,便道:“我已和內閣商量過,任命華瑤為?副職,我的親信做正職,以朝廷的名義傳令,讓他們合力清剿秦州叛軍。”
顧川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這不是杜蘭澤的主意嗎?您萬萬不可輕信杜蘭澤!”
方謹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是皇帝的細作,我尚且能容忍你八年,放任你害死了我最器重?的謀士、我最寵信的侍衛……”
她貼在?他的耳邊,聲音如?同情人的呢喃細語,分外?溫柔地說:“何況是杜蘭澤呢?她的主子華瑤從?未暗算過我。”
顧川柏神思俱廢,心也在?砰砰亂跳。他含混不清地說:“你的侍衛……他的死,也與華瑤有關,事發當晚,若不是華瑤要和你同坐一輛馬車,你的侍衛不會被皇帝派來的高?手暗殺。”
方謹並未評判他這句話的對?錯。她從?軟榻上起身,淡然自若道:“我換個人伺候,你回?你的住處吧。”
顧川柏一把?扯住方謹的裙擺:“殿下,別走。”
方謹道:“別讓我重?復第二遍。”
幢幢的燈影之中?,珠光寶氣曄曄照人,方謹分明近在?咫尺,卻?好?像與顧川柏隔着一條浩渺的江河。
顧川柏多年如?一日地周旋於方謹和皇帝之間,肩負着振興家族的重?任,稍有懈怠,便會危及他的親族,甚至也會牽連方謹。他腳下所走的,又何嘗不是一條有進無?退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