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瑤的疑慮仍未打消。她趴在床上,任憑湯沃雪用針灸來為她治傷。針尖刺過的穴位火辣辣地?發痛,華瑤咬着被角,忍着痛意,心中的各種雜念化作變幻萬千的浮雲,降下?一場時緩時急的細雨。
華瑤知道,凡人終有一死,但她又偏信自己的造化,迄今為止,她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一場豪賭,她還沒徹底地?輸過,上天賜給她僥倖的機緣,卻要把她最?倚重的侍衛收走嗎?
華瑤聽?着窗外密集的雨聲,心中更是十分煩悶。她無法排解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乾脆倒頭?又睡了一覺。
當她再度清醒過來,已是深更半夜,她驚訝地?發覺,後背的疼痛感大大地?削弱了,她不禁暗暗地?佩服湯沃雪的醫術,真想?親筆為湯沃雪題字“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夜半三更,屋外的雨聲如潮水奔涌,偌大一座城池已被風雨覆蓋,
絲絲縷縷的涼意從門窗的縫隙中滲進來,華瑤不禁又往謝雲瀟的懷裡靠攏。
她這幾天睡得太多了,現?下?一點?困意也?沒有。
謝雲瀟大概是勞累多日,仍需靜養,他還睡得挺沉。他身上總是那麼暖和,好比灼熱的火爐,燃着熊熊的烈火,華瑤默默地?取了一會兒暖,就悄悄地?離開了這張床。
她從衣櫃里找到厚重的棉衣,把棉衣穿了起來,又拿出一把油紙傘,倏地?撐開。她舉着傘柄,正要跨過門檻,謝雲瀟的錦緞衣角飄到了傘面的另一側。
她似有所感,轉過頭?來:“你醒了?”
謝雲瀟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華瑤沒有回答謝雲瀟的問題。
她吹了一聲口哨,值夜的侍衛匆匆跑到了她的面前,微微彎腰,以示恭敬,只等她下?達命令,便會不遺餘力地?完成。
華瑤道:“齊風的房間?在哪裡?他為我出生入死,我聽?說他還沒醒,想?去看看他的現?狀。”
他們站在一條紅漆欄杆的走廊上,半邊的廊道被雨水澆得濕亮。
華瑤朝外一望,這才注意到,她住在一棟磚瓦砌成的樓閣里,侍衛又告訴她,齊風位於?廊道轉角的一間?房內,他的傷勢確實很嚴重,湯沃雪和她的徒弟輪流交替地?照顧他五天五夜,他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華瑤心道,既然如此,她或許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陪伴了她整整十一年。他們二人的交情是打小建立的,她身邊也?沒有比他武功更好的侍衛。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向了齊風所在的房間?。
那房裡還亮着一盞幽暗的油燈,昏沉的燈光透過窗紗照出來,融入了漆黑的雨夜。華瑤莫名有些忐忑。她緩緩地?推開房門,與湯沃雪打了個照面。
湯沃雪見?到華瑤,略感驚訝:“您怎麼來了?”
“我想?見?齊風最?後一面,”華瑤嘆了一口氣,“時也?命也?,造化不由人,無論齊風……”
華瑤想?好了一句腹稿“無論齊風的情況如何,你也?儘力了,別太自責”,這句話還沒說出來,湯沃雪急忙說:“齊風剛剛醒了,又吐了一口毒血,我才給他灌完葯,他應該會沒事的。您的傷勢也?不輕,您要是累了,就趕緊去休息吧。您是官兵的主心骨,您千萬不能?再倒下?了……”
湯沃雪的語速略快,華瑤怔了一怔,不是因為湯沃雪的那一番話,而是因為華瑤隱約聽?到了一聲低沉的、模糊的“殿下?”——那聲音從紗帳掩映的床榻上傳過來,華瑤立刻跑到了床邊,闖入了齊風的視野里。
齊風才剛醒不久,神智也?不甚清晰。他的眼睛上蒙了一條輕薄的紗布,只能?隱約辨認出華瑤的影子,卻不能?把她的形貌看得分明。
燈火如他的心臟一般不安地?跳動着,搖曳的光影之中,華瑤朝他靠近了些。她輕柔地?說:“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我真高興。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齊風彷彿經歷了六道輪迴,由死轉生,重入世間?的這一剎那,便有一束亮光照進他的胸膛。
他的嘴唇是乾裂的,喉嚨是嘶啞的,渾身沒有一處關節是不疼的,但他並不覺得痛苦,甚至還有一點?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滋味,在他的心頭?不停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