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位主簿翻開卷宗,問了杜蘭澤幾?個?問題,杜蘭澤從容作答,話里?話外沒有一絲紕漏。
主簿面露難色。過了片刻,他?忍不?住問了一句:“杜小?姐,您還記不?記得山海縣的知?縣?這位知?縣名叫葛巾,她政績不?凡,聲?望不?差,每年都能通過吏部的考核。”
杜蘭澤觀望着主簿的面部表情,試探道:“我與葛巾僅有幾?面之緣,並不?了解她的政績如何?。難道葛巾也與風雨樓一案有關?”
主簿道:“您應該也聽說了吧,葛巾在山海縣鬧了個?烏龍。她和趙惟成帶兵剿匪,恰巧遇到了秦三的軍隊,彼時?夜黑風高,雙方人馬不?分敵我,就在土匪寨子里?展開了一場混戰。葛巾誣告秦三謀反,秦三指控葛巾勾結土匪,她們互相攻訐,到現在還沒個?定論。”
聽到此處,杜蘭澤已?經猜到了目前的局勢。
去年冬天,皇帝傳了一道密令,派遣華瑤暗殺晉明?。皇帝還留了個?後手。他?從鎮撫司抽調了一群高手跟蹤華瑤。那一群高手的領頭人,正是何?近朱。
後來,何?近朱被華瑤殺了,皇帝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朝政大權落入方謹的手中。華瑤又向方謹投誠,主動獻上金銀珠寶、車馬糧鈔,方謹自然願意為?華瑤洗脫罪名。
現如今,秦三是華瑤的部下,葛巾誣告秦三謀反,大理寺卻不?敢把?“秦三謀反”與華瑤聯繫到一起,由此可見,雖然方謹已?經決定剷除華瑤,卻還沒來得及調整策略,今時?今日,華瑤依然處於方謹的庇護之下。
依照杜蘭澤的推斷,葛巾很可能也接到了皇帝的密令。葛巾與華瑤交戰,又被華瑤打敗,葛巾必定會上奏朝廷——這是四個?月之前的事情,那時?候,無論葛巾如何?描述自己的遭遇,內閣和刑部都不?會放任葛巾污衊華瑤。
經由刑部的一番運作,山海縣的剿匪之戰演變為?“葛巾與秦三不?分敵我的內戰”,如此一來,朝廷不?僅削減了華瑤剿匪的功績,也為?葛巾和秦三找到了台階,各個?黨派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一樁案子的審判結果,正是朝廷黨爭的一個?縮影。大梁朝的眾多官僚,並不?追求所謂的“真相”,他?們絞盡腦汁,只為?保持各方勢力的平衡。
百姓交口傳頌的“青天大老爺”,恐怕只存在於民間的戲台上。
杜蘭澤仍在思索,主簿的聲?調變得更高:“刑部搜集了一批人證物證,風雨樓一案乃是盜匪所為?,那個?山海縣啊,確實有一群盜匪。葛巾與盜匪曾經有過書信往來,書信都被刑部收存了,刑部暫時?不?能確認書信字跡的真偽。”
杜蘭澤佯裝糊塗:“為?何?不?能確認?”
主簿遲疑了一瞬,解釋道:“盜匪仿冒官員的字跡,投機取巧,弄虛作假,這在情理上是說得通的……”
杜蘭澤皺了一下眉頭,大理寺卿也聽不?下去了。
大理寺卿打斷了主簿的話,直說道:“此案具體是個?什?么情況,尚不?能蓋棺定論。刑部和都察院要求審問葛巾,若是能把?
葛巾審問清楚,許多難題便會迎刃而解。”
杜蘭澤立刻找到了癥結所在:“葛巾去了哪裡?,她是否來了京城?”
大理寺卿一言不?發,主簿倒是坦誠:“葛巾離開了虞州山海縣,沿途的驛站接待過她,人證物證俱全,絲毫抵賴不?得,早在四個?月之前,葛巾便抵達了京城……”
大理寺卿轉過頭,看了一眼主簿。
那位主簿的話音一頓,還沒講出?葛巾的下落,杜蘭澤竟然接話道:“諸位大人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葛巾失蹤了嗎?”
整座刑堂驟然寂靜下來,窗外傳來一陣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空氣中浮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烏鴉飛過了枝頭,晃動的樹影又映在了地磚上。
大理寺卿從座位上站起身。他?一手捋着官服的袖擺,另一手搭着案桌:“風雨樓之案,乃是一樁懸案,許多難題懸而未決,也不?勞杜小?姐費心了,杜小?姐請回吧。”
杜蘭澤狀似無意地問:“今日的審問到此為?止了嗎?”
大理寺卿為?官三十年,見慣了官場的種種伎倆,早已?識破了杜蘭澤的意圖。杜蘭澤不?會配合大理寺辦案查案。她只會從大理寺搜刮消息,不?斷地試探官員的口風。
即便如此,大理寺卿還是希望杜蘭澤能透露一些蛛絲馬跡。
杜蘭澤先後服侍了華瑤、方謹兩位公主。她肯定知?道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理寺卿收斂了一切情緒,慢聲?細語地說:“是,審問到此為?止了,杜小?姐可以走了。風雨樓一案過去了四個?多月,你記不?清當時?的狀況,這在情理上是說得通的。倘若你又想到了案件相關的細節,請你寫信寄到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