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百里之內,僅有少數幾個地方,尚未遭受水災或是兵禍之苦,垂塘鎮便是這少數的安樂之地。
茶坊、酒肆、客棧、飯館的生意甚好?,散漫着?濃重的煙火氣。不多?時,淅淅瀝瀝的小雨飄蕩過來,夜色與霧色交織,眾多?行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華瑤混跡於眾人?之間,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蹤跡。
熟食店前人?聲喧嚷,已是擁擠得水泄不通。華瑤擠在人?堆里,只聽得周圍民眾議論紛紛,有人?抱怨,有人?咒罵,有人?唉聲嘆氣,還有人?盤算着?怎樣率領全家逃往秦州。
華瑤豎起耳朵,偷聽他們說出的每一句話?。
有一位中年婦人?開口道:“姨母寄信來說,秦州局勢安定了,叛軍沒了,盜匪沒了,偷竊的小毛賊不剩幾個。姨母還說,咱們逃到秦州去,才能尋到一個安身處。她老人?家一片好?心,說的都是實話?,她的話?也值得聽。”
那婦人?的丈夫接話?道:“秦州太遠了,咱們還不能直走,要從南邊繞路去秦州,兩千多?里的長?途,緊趕慢趕也要一個多?月,那舟車勞頓之苦,你家小孩受不受得住?”
婦人道:“你這話說的,陰陽怪氣的調調兒,跟個偷油的耗子似的,畏畏縮縮。我家孩子不就是你家孩子?你是孩子爹,我是孩子娘,咱倆為人?父母,心裡最要緊的只是孩子的安危……”
丈夫道:“你聽了你姨母一面之詞,就要往秦州逃難,你怎麼就不會自己?拿點主意?咱倆帶着孩子,躲去永州深山裡,也好?過長?途跋涉……”
婦人?打斷了他的話?:“咱家孩子最大的才九歲,最小的才剛會走路,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根骨不好?,缺不了大人?時時照看,吃的穿的都得是精細的。深山老林,人?跡罕至,要什麼沒什麼,咱家孩子怎麼養得成人??虧你還是孩子他爹,你怎麼不能動動腦子?”
這一對夫婦的言辭太過剛直,隱約透露出他們的家境不差。他們二人?都有武功,婦人?的武功略勝一籌,行事還有幾分謹慎,她和丈夫說話的聲音極小,不過華瑤聽力敏銳,她把他們的爭吵聽得清清楚楚。
丈夫的語氣里隱含怒火:“我跟你說不通了!這世道真是亂上加亂,從北到南,戰亂頻發,秦州鄰接滄州,滄州邊境早就失守了,邊境十三城屍橫遍野,滄州軍營十萬兵馬全沒了。秦州全省淪陷,就是個早晚的事。”
婦人?道:“啟明軍能征善戰,前日也到永州來了……”
丈夫道:“真要是能征善戰,就不會困守臨德鎮。”
聽到“臨德鎮”三個字,華瑤豁然開朗,原來如此,華瑤和啟明軍原本約定在槐花村會合,只因槐花村的官道被洪水衝垮了,啟明軍無法?到達槐花村,便駐守在槐花村東北側的臨德鎮。此地的陸路四通八達,地勢易守難攻,真是一個駐軍的好?地方。
此時此刻,華瑤真想修鍊出一種仙術,呼風喚雨,騰雲駕霧,只要在空中翻一個筋斗,就能翻過一百多?里,瞬間落到臨德鎮的地盤上。
華瑤從人?堆里鑽出去,四處探聽了一番,探來的消息大同小異。
根據華瑤的所見?所聞,秦三率領的一萬精兵,確實駐守在臨德鎮,當地百姓甚至送給?秦三一把萬民傘,乞求她留守臨德鎮,只因啟明軍從不擾民,當地百姓備受庇護,賊兵也不敢在臨德鎮附近鬧事。
華瑤正?當思慮之時,隱約聞到了燒雞的香味。
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已經整整一天沒進食了,今日又走過了上百里山路,她決定犒勞犒勞自己?,便又衝進人?堆里,混到了熟食店的隊伍中,老老實實地排隊一刻鐘,終於買到了一隻荷葉包裹的燒雞。
華瑤又跑到別處店鋪,買來八個肉包子和菜包子、兩斤火腿、三斤燒餅、四斤黃梨和青橘、兩支竹筒裝的蜂蜜水,全部放入了她的竹筐里,再拿幾件破衣服遮擋起來。
雨霧未散,集市未歇,華瑤看了一眼天色,走上了返程的道路。
這一回,與來時不同,華瑤抄了一條近道,路過了垂塘鎮南部的一片空地。此處搭建了一些草棚,安置着?無家可?歸的流民,他們之中的不少人?患有傷病,嚎哭之聲,此起彼伏,真是一種凄涼的慘狀。
華瑤的腳步加快了。她在心中默念,再等兩個月,等她控制了永州北境,她一定會收容流民,收治病患,減輕他們遭受的痛苦。
華瑤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她緊跟着?一大群鄉民的腳步。
這些鄉民住在垂塘鎮的鄉下,只在垂塘鎮做些小本生意,入夜了就回家去了。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還說垂塘鎮最近的生意很有起色,不少地方的富戶都跑過來了,那些富戶攜家帶口來到垂塘鎮,花錢如流水,鎮上的雞鴨魚肉賣得比平時快多?了。
確實如此,富人?不僅有香車寶馬,還有侍從護衛,他們從別處逃到此處,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至於草棚里的流民,卻是無人?在意的。
華瑤的思緒十分混亂。或許是因為,此時此刻,她也是一身貧民裝扮,她買不起車馬,養不起侍衛,更懂得貧民的處境艱難。
正?當此時,草棚里跑出來一個瘦弱的小姑娘,年僅七八歲,面容稚嫩,面色蠟黃。她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雙手雙腳長?滿了凍瘡。她跑到了鄉民的隊伍里,哽哽咽咽地乞討:“求求,給?口吃的……”
她哭着?說:“大娘大爺,大嬸大叔,大媽大爹,大姐大哥,求求了,求你們行個好?,給?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