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把瓷杯放在了木桌上。她耐心地教導着自己的孫女:“凡事不能急於?求成,你和東無?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這一瞬間,太後忽然頭?疼萬分。她的頭?骨似是裂開了一般,疼得鑽心透骨,彷彿冥冥之中有一個人,正用?錐子鑿開她的顱縫。她隱隱約約聽見嘉元的聲?音:“娘親,您還記得我嗎?”
嘉元長公主,也曾是太後寵愛的孩子。
嘉元長公主的女兒,御賜封號康寧郡主,她是太後的孫女,她也把太後喚作“皇祖母”。她遭受凌遲之刑的當日,還在刑場上痛哭嚎啕:“皇祖母!皇祖母救我!!”
太後的腦海中人聲?沸騰,往昔數十年的所見所聞,激昂於?一時之間
。太後依舊是面不改色,她說話的語調一成不變。
方謹和顧川柏並未看出一絲異樣,他們只?聽太後吩咐道:“哀家今日召見你們,只?想勸你們休戰,京城的局勢穩定,滄州也不至於?軍心變亂。”
方謹這才明白了太後的深意。太後並不指望東無?剿滅啟明軍,不過?是找了一個由頭?,藉機敲打東無?。江南武林門?派早已投誠太後,東無?今日得見太後勢力之深,便也不敢草率地起事。東無?必會傳召他的下屬,把江南各省的門?派分佈調查清楚。
太後還說:“你們和華瑤剛剛打過?一戰,是在永州扶風堡,華瑤以少勝多,把你們的軍隊斬盡殺絕……”
太後停頓了一瞬,才接著說:“你一定要多想多思,多算多謀,反覆盤問殘兵敗將,把華瑤的戰略戰術都看得清清楚楚,切忌年輕氣盛,剛打了一場敗仗,又派出一隊精兵強將,只?求快,不求穩,非得在一兩個月之內,就把啟明軍殺得片甲不留。”
方謹記下了太後的囑咐。她又側過?頭?,略瞥了一眼顧川柏。
顧川柏頓時明白了方謹的意思。他垂首俯視,欲言又止,這也被太後看在眼裡。
直到?此時,顧川柏才察覺出蛛絲馬跡,據他所見,太後的言語不似平常那般連貫。
太後直說道:“你是方謹的正室,世家名門?出身的公子,將來你貴為皇後,統率六宮,威儀天下……”
太後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停頓了。她不記得自己下一句要說什麼,也不能在方謹和顧川柏的面前失態。她淡定自若地端起瓷杯,又喝了一口?水,這才緩聲?道:“罷了,等你上位之後,哀家再來親自教導你。”
顧川柏道:“兒臣多謝您的照拂。”
太後心知自己不能在密室里繼續待下去。太後也知道,顧川柏和方謹還想把話題轉回華瑤身上。在東無?和方謹這二人之間,太後確實更偏向?方謹,但是,太後並不確定,她最終應該選擇方謹,還是華瑤?方謹比華瑤更沉穩,華瑤比方謹更聰慧,她們這一對姐妹,各有千秋,難分勝負,倘若太後自己無?法決斷,便也只?能交給天命來裁定了。
太後緩緩地站起身:“哀家要去午休了,你們若有什麼要事,派人傳信到?仁壽宮來。”
紀長蘅扶着太後走出密室,太後的背影漸行?漸遠。
*
秋日漸高,涼風漸起。
若緣剛從寺廟上香回來。今日她的心臟跳得極快,撲通撲通,快從她的胸腔里躍出來了,她又想哭,又想笑,差點就在馬車上發癲了。
今日早晨,若緣收到?了華瑤寄來的密信。
若緣和華瑤通過?京城郊外的寺廟傳遞消息,這是她們之間的秘密,至今還沒被東無?察覺。每一次,若緣去寺廟裡取信,無?異於?出生入死。但她並不怕死,她只?想殺了東無?。
若緣原本以為,終有一天,她會發現東無?的弱點。她把他的弱點告訴華瑤,華瑤就能殺了他。
而今,華瑤傳給若緣的這封信上,竟然透露了東無?極力掩蓋的真相。原來東無?的下屬大多練成了一種邪功,名為“洗髓煉骨”之術。他們的根骨不同?於?常人,也不同?於?真正的武功高手,他們必須常年服藥,因此而受制於?東無?。
若緣的腦海里雜緒紛亂。過?去的這些天里,她成日與宋嬋娟廝混,她想從宋嬋娟的口?中問出東無?的秘密,可?惜宋嬋娟什麼也不知道。宋嬋娟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何滑胎,據她所言,她一覺醒來,肚子癟了,孩子沒了,她實在難以忍受,才會在自己的房間里又哭又喊。
若緣忍不住心想,東無?為何無?子無?女?難道他真是斷根絕種之人?他的後院里,奴婢成群,侍妾如雲。他經常寵幸他的侍妾,懷孕的侍妾極少,至今也並無?一人誕下一個健全的嬰兒,又或者是,曾經有人誕下了嬰兒,卻是根本見不得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