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殘陽如血。
東無正站在窗側,衣袍兜滿了夕陽餘光。他看着?窗外,緩聲?道:“淺山鎮的暗探,還剩幾人?”
報信的侍衛跪地不起:“回稟殿下,淺山鎮只剩……十人了。各地的境況大同小異,扶風堡、臨德鎮、垂塘縣、靈桃鎮的暗探合計也不到一百人。”
今日午時,正是華瑤動手的時機。她不僅清理了淺山鎮的暗探,也拔除了永州北境的禍患。她布置得如此周密,各地的臣民也配合得十分適宜,她不費一兵一卒之力,便在一日之內,殺光了東無派遣的兩千精銳。
東無也不覺得惱怒。他興緻正濃,先前他看輕了華瑤,用錯了計策,如今他已確信,她當真是長大了,輔佐她的文?臣武將也是多謀善斷。她制定的規章制度合情合理,不同於現?行的朝綱政紀,卻是卓有成效。她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小公主,她的強硬手腕,比得上達官顯宦。
東無越發地想?要凌虐華瑤。他手裡握着?一把鋼刀,吳州工匠鍛造的鋼刀,堅硬而沉重,常用於鑿刻玉石。但他稍一運力,鋼刀裂開了一條細縫,寒光閃爍,似是凝冰落雪。
他不緊不慢道:“攻城計劃照舊不變,傳令各軍,全?力攻打永州北境五城,速戰速決。”
第196章 尚追憶 守軍……全軍覆沒
東無?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的神色無?悲無?喜,姜亦柔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她低眉垂首,只聽他吩咐道:“明日午時,你帶上一隊侍衛,去城隍廟施粥。”
姜亦柔真沒想到,東無?竟然命令她去施粥。東無?從?來不會體恤民情,她生怕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您在城隍廟設立了粥廠嗎?”
東無?並未回答。他的沉默也是威迫。
姜亦柔恭順道:“妾身再不敢多嘴了,請殿下恕罪。妾身平日從?不出門,也不知?道外面的世事人情,若有疏漏之處,只求殿下親自?點撥。”
東無?忽然抬起?一隻手,緊捏着她的下頜,強迫她整張臉正對着他。她不得不仰視着他,眼睛里?似有淚光。他只覺得趣味甚濃。他享受旁人的恐懼,這些人被他掌控在手中,如同木偶一般,毫無?生機。
東無?道:“你聰明有悟性,我自?會慢慢點撥你。”
姜亦柔像是驚弓之鳥,聽了東無?的一句話,便?有些心?虛膽怯,嬌弱之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她顫聲道:“妾身仰慕殿下威德……”
他打斷了她的話:“這一個‘德’字,頗有幾分荒誕不經。”
姜亦柔語調婉轉:“您是最慷慨的主子?,誰受過您的恩寵,誰就?能永享富貴。金銀珠寶,香車美人,這般豐厚的賞賜,您是一點也不吝惜的。您的馭人之術一向?嚴厲,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江南官商對您心?服口服,妾身對您也有一片敬慕之心?。”
東無?掐住她的脖頸。他的指腹略微游移,摸到了她頸側的脈門。他問:“你足不出戶,怎知?江南官商對我心?服口服?”
姜亦柔道:“妾身聽過一句俗語,‘江南興,江北廢;江南廢,江北興’。江南江北、各州各府之間,總要?爭名爭利。江南官商願意臣服您,並非只圖您的賞賜,江南盛產鹽茶、銅鐵、陶瓷、棉紗,這些物?產都是平民百姓日用?所需……”
她觀望着東無?的神色,謹慎道:“涼州的鹽鐵,秦州的絲棉也是出了名的好東西,價錢便?宜,品質不比江南的造物?差。倘若華瑤平定北方戰亂,疏通從?北到南的運河,江北商號的生意一天比一天興旺,江南的鹽茶棉紗,又該賣給誰呢?”
姜亦柔只談商業,不談政史。她決定扮演一位賢後,賢後不能太過剛硬,更不能太過聰慧,笨也要?笨得恰到好處。
東無?似乎看穿了她的伎倆。他道:“你們姜家自?命為清流,你也是聞名天下的才女,怎麼如今不見才女的清高氣,只剩一股銅臭味?”
姜亦柔這才反應過來,東無?是故意讓她難堪的。她扮演賢後,他就?扮演梟雄,彼此的籌謀算計,深藏在言語之中。
姜亦柔心?思一轉,語聲十分柔順:“妾身今日所用?香粉,原是玫瑰花瓣調製的,倘若殿下不喜歡,妾身今後不會再用?了。”
她說到“玫瑰”二字,他稍微用?力,掐住她的脖頸,雪白肌膚上隱現紅痕,他聞到了極淡的玫瑰香氣,而她閉目凝神,沒有一絲怨言。他悄無?聲息地笑了,鬆手放開她:“退下吧。”
姜亦柔行禮告退。她轉身走出房間,寒氣撲面而來,天快下雪了,日光暗淡,烏雲低垂,庭前立着一棵冬青樹,樹木常青,人非長情。
她恍然一笑,如果東無?把她掐死了,誰會為她收屍?當年她寧死不肯嫁給東無?,父母還是把她推進了火坑。她家裡?還有兩個弟弟,受盡父母寵愛的弟弟,他們的才學不如她,命運卻比她好。姜家自?詡清流世家,竟然也能做出“棄女護子?”的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