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無畢竟是華瑤的?兄長,華瑤冒天?下?之大不韙,當眾弒兄,這一樁罪孽如何洗清?若緣早就料到了,華瑤奪權篡位之後,必定會重新審判江南貪污案,再給東無定罪,到時候,若緣也是東無的?同謀。
若緣不會任人宰割。她?閉上?眼睛,又想起了街上?的?流民,他們缺衣少食,赤腳在冰雪上?行走,渾身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疥瘡。那些瘡疤是可以保命的?,細皮嫩肉的?人,早已被分?食了,只有骯髒、污穢的?流民才能活下?去?。
若緣再次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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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紋一層一層地蕩漾,燭光在水面上?融化?了,又像是被風吹散了似的?,閃閃爍爍,飄飄蕩蕩。
宋嬋娟坐在桌邊,桌上?放着一盞燭燈,她?雙手捧着茶杯,怔怔地出神。她?想起了滄州的?夏夜,螢火蟲的?光亮一閃一滅,沾到她?的?衣袖上?,她?拿起一把團扇,把螢火蟲扇飛了,她?翻轉扇柄,又有一隻螢火蟲趴在扇面上?。
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垂掛的?珠簾微微晃動,露出一道人影。那人渾身濕透了,像個水鬼,散發著一股潮濕氣味,那人開口道:“你回得?去?嗎?”
宋嬋娟道:“你是誰?”
若緣捲起珠簾,宋嬋娟看見?了她?的?面容,她?面色慘白,唇色泛黑,額頭上?青筋纏結,像是一條條細小的?青蛇盤捲起來,做成了一個蛇窩。她?的?呼吸也沉重了許多,眉宇間帶着幾分?殺氣,宋嬋娟懷疑她?剛剛殺過人。
宋嬋娟驚恐道:“你……你是人是鬼?!”
若緣嗤嗤地笑道:“我是人,我沒死,姐姐別怕。”
宋嬋娟崩潰了:“別喊我姐姐!”
若緣道:“那我喊你嫂嫂,嫂嫂?”
若緣坐到了宋嬋娟的?身邊,宋嬋娟這才反應過來,若緣消失了三天?三夜,此時歸來,她?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測。
若緣語氣
平緩道:“我練成了神功大法,從此以後,沒人能欺負我們,霍應升也不能,他的?悟性不如我強,功力不如我深,他要是供我驅使,我就留他一條命……”
宋嬋娟一聲不吭,若緣抓住了她?的?手腕。
幽暗的?燭光之中,她?們的?掌心慢慢地貼合,若緣附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你跟着我,不比跟着東無好多了嗎?你聽我的?話,認真聽,少不了你的?好處。等到我登基之後,我會與你同享全天?下?的?榮華富貴……”
宋嬋娟被她?刺激得?麻木了,燭火快要燃盡了,昏黃的?光影里,宋嬋娟的?魂魄不知飄到何處去?了,她?沒有把自己的?手從若緣的?掌中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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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正是嚴冬天?氣,今日?又下?了一場大雪,白雪皚皚,冷風颯颯,那冷風吹得?太快,撞在琉璃窗的?窗扇上?,“咚咚”幾聲,像是拳頭捶過來似的?。
華瑤的?心神恍惚一瞬,風雪漫天?,永州的?陸路和水路又要封凍了,糧食還是不夠吃,永州的?饑民人數至少在十?萬以上?。前日?,永州北境廣通山附近的?一個鄉鎮之中,數千饑民暴動,饑民砸毀了粥廠,搶奪三百多斤粟米,軍隊鎮壓了這一場暴亂,造成上?百人傷亡。
華瑤嘆了一口氣。
華瑤正坐在一張軟榻上?,謝雲瀟坐在她?的?身旁,他道:“稍等,我把你的?手爐拿過來,再加幾塊木炭就能用了。”
華瑤道:“不用了,我一點也不冷。”
謝雲瀟摸到她?的?指尖是溫熱的?,他還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探查她?的?脈搏。她?反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卻沒有一點玩鬧的?意思。
華瑤自言自語:“大雪封路,物資短缺,敵軍還沒撤退,臨德鎮損失慘重。”
謝雲瀟道:“臨德鎮告急了嗎?”
華瑤道:“那倒沒有……”
永州的?困境已是事?實,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華瑤思考片刻,如實說:“秦三偷襲金蓮府的?那天?晚上?,啟明軍從金蓮府運來七萬石糧食,這七萬石糧食都是東無的?軍糧。我原本以為,只要搶到了軍糧,永州的?饑民必定有救了,可我沒想到,東無還留了一手,那七萬石糧食之中……至少三分?之一摻入了毒藥。這種毒糧,人不能吃,畜牲也不能吃,只能銷毀。”
謝雲瀟道:“還剩三分?之二,四?萬石糧食,若是合理分?配,應該能渡過難關。”
華瑤道:“永州南境的?饑民也逃到北境來了,饑民的?人數日?增三千以上?,各地亂成了一鍋粥,偏偏又遇上?了大風大雪,消息傳送得?不及時,局勢卻是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的?,北境與南境交界處的?幾個鄉鎮已經?脫離了控制……”
話未說完,華瑤咳嗽了一聲。她?傷勢未愈,暫時不能思慮過度。她?慢慢地調整自己的?呼吸,輕聲道:“還有一些事?,不是急事?,卻很重要……”
謝雲瀟道:“殿下?,你的?身體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