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齊風才趕到了樹林。他的腳步很慢,比平常慢了許多。他早已察覺到了燕雨的狀況,但他
無法動用輕功,他渾身每一個?部位都像是受到了重創,疼痛難忍。
他的身上沒有一處傷口,他的疼痛是從燕雨的心?里傳過來的。骨肉相親,血脈相連,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燕雨的情緒,恐慌,絕望,欲哭無淚。
他聽不見燕雨的聲息。或許燕雨已經死了,他的心?臟也死了一塊。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噩夢一般的困境。他想?到了那一夜,他和燕雨吵架了。他嘲笑燕雨是個?懦夫,逃兵,膽小鬼。他不用正眼看燕雨,燕雨咆哮道:“我死了,留你一個?人在世上,我看你以後怎麼辦?!”
齊風跪下來了。他跪在了燕雨的身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長久以來,他的心?里都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多半是和華瑤相關的。他見到華瑤,總是免不了心?生喜悅,喜悅的同?時,也伴隨着恐懼,他害怕,終有一天,他會與華瑤分離,此生不復相見。
他嘲笑燕雨懦弱,可他自己?不也是懦弱的人嗎?他總在團聚時,擔憂離別,總在歡樂時,自尋煩惱。他的快樂從來都不是純粹的,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喜憂參半。但他從沒想?過燕雨會離開他,從沒想?過。
直到此時,齊風才恍然察覺,自己?對燕雨的態度並?不是很好,他譏諷他,嘲笑他,在他腿傷還沒復原的時候,斷然把他趕出了自己?的房間。
齊風越想?越後悔,他不該如此對待自己?唯一的親人。
他和燕雨一同?降生在這?世上,同?胞雙生的親兄弟,又怎會落到生離死別的下場?!
他想?不通。
他喃喃道:“別走,兄長,別丟下我一個?人……別走,我跪下來,求你……求你,我求你……”
淚水劃過他的臉頰,點點滴滴,落到了燕雨的衣襟上。
他才發現?自己?也哭了,他記不清自己?上一次落淚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小時候。
那一年,村子里鬧飢荒,齊風摔斷了腿,燕雨背着他,走在山路上。
齊風哭着哀求道:“你把我放下來吧,哥哥,你也沒勁了,我們都快餓死了,餓死了……”
年僅七歲的燕雨回答:“不放,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哪有哥哥放棄弟弟的道理?你可還記得爹娘的囑咐,咱們兄弟倆,要互相照顧,我答應了爹娘……”
說到此處,燕雨沒勁了。他雙膝跪地,齊風從他的背上摔下來,他們倒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鋒利的石頭刺入他們的肌骨。鮮血流淌,齊風只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以及潮濕陰冷的泥土氣息。
往事難捨,舊日難忘,齊風艱難地喘息着,他的心臟已經痛到了極致,抽搐不止,反倒不覺得痛苦了。他的思緒一片混亂,深陷於茫然的旋渦里,他只會不斷地重複兩個?字:“求你,求你……”
周謙正在儘力救治燕雨。
燕雨的氣息斷絕了,只是尚存一絲內力,勉強護住了他的心脈。劇毒侵蝕着他的身體,紫紅色的鮮血從他傷口流出來,他面容凹陷,軀體沉重,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死人。
周謙使出了針灸絕技,還是無法遏制毒藥的蔓延。她闖蕩江湖的這?些年來,不曾見過如此兇險的毒藥。
周謙哀嘆道:“無葯可解,節哀順變。”
時間緊迫,敵軍的援兵必定會在一刻鐘之內趕到此地。
周謙正打算放棄燕雨,齊風跪在了她的腳邊,他顫聲道:“求您,救救他,周大人……”
周謙道:“起來吧,孩子。”
行軍打仗,最忌諱感情用事,那些責備的話,到了嘴邊,竟然還是說不出口,周謙看向?齊風的目光之中?略帶一絲同?情。趁着敵軍還沒追上來,她迅速指揮啟明軍撤退,順便說了一句:“我也救不了他。”
齊風道:“他還沒死,他的心?脈……”
周謙嘆了一口氣:“是啊,他的心?脈尚未斷絕,但他中?毒已深,毒性侵入他的五臟六腑,肝臟和腎臟受損尤其嚴重。他的腹腔積滿了淤血,肝腎也快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