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司小南——!”
“戎哥來接你了, 出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長街上回蕩着呼喊, 周戎放下剛從商店廢墟中翻出來的擴音器,隔着紅外線掃視周圍一圈, 方圓百米內人形物體迅速聞風聚集,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全是憧憧鬼影。
周戎點射掉身後幾隻聞風而動的喪屍,發射攀繩槍, 迅速爬上電線杆。
他離地的那一瞬間, 喪屍們群涌而來,茫然向上竭力伸出手。
在大街小巷來回呼喊, 可以說是眼下最危險又沒有效率的辦法了。周戎知道最好的做法是找一處安全隱蔽的藏身地, 休息保暖, 靜待黎明,等可視條件轉好後再開始行動;但他知道司南不能等。
他不能在這種糟糕的狀態下,在城市最危險的腹地,單槍匹馬渡過致命的長夜。
周戎吸了口冰冷的空氣, 藉由肺部的刺痛來保持清醒, 像深夜狩獵的猛獸一樣眯起了眼睛:“潛在反社會人格, 精神分裂,無法預測動向,切忌使用任何刺激手段使其恢復神智……”
“混血Oga,”他喃喃道。
他的目光投向虛空,初遇那天午後,被圍困的停車大樓內, 全身被機車夾克和頭盔遮蔽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從大街上擡頭,目光與他隔空對視。
“是你么?”周戎小聲問,就像無數次偷偷做過的那樣,擡手想去捏一捏那張柔軟的面頰,但觸手所及的卻是冬夜刺骨的寒風。
“戎哥錯了,沒有看不起Oga的意思,也願意尊重你的意見。”
“要是你願意回來的話……”
“只要你回來,戎哥等你自己選……”
周戎閉上眼,只放任自己在後悔和悲哀的情緒中沉溺了短短片刻。幾秒後他睜開眼睛,強迫自己再次進入戰鬥狀態,從電線杆頂上發射攀繩槍,迅速赴往下一道街區。
·
與此同時,一公裡外。
某民宅。
靴底踩在滿地碎玻璃上,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那動靜響起的同時,屋角里陰影動了動。只見黑暗中一張腐朽灰黑的面孔轉了過來,似乎嗅到了新鮮人肉的氣味,渾濁的眼球一翻。
一道身影裹挾着滿身寒風,踉蹌走進屋子,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屋角里致命的危險。
“……嗚……”
腐爛大半的胸腔不住漏氣,喪屍搖搖晃晃爬起身,捕食慾在Oga甜美的信息素刺激下迅速暴漲,撲上前狠狠抓住來人,一口咬了下去!
血肉滋味瞬間充盈了腐爛的口腔,然而喪屍還沒時間咬下第二口,它的頸椎傳來咔擦脆響。
喪屍頭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歪了下去,隨即被來人單手輪起,重重砸在牆壁上,腦漿濺滿了半面牆。
司南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聲,他朦朧地感覺到手腕很疼,但看不清發生了什麼,於是擡手摸了摸,好像摸到了濕乎乎的血肉。
我被喪屍咬了,他潛意識裡閃過這樣的念頭。
這其實是很怪異的,因為他整個人彷彿踩在雲端上一樣虛浮,眼前不斷閃過錯亂的光暈和斑點,精神世界在現實和幻象中來回切換,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誰,也無法分辨自己是站着、坐着,還是已經昏倒了。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被喪屍咬了。
咣當巨響,他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潮濕骯髒的牆壁,顫抖着伸直兩條長腿,胸腔喘息時帶出撕裂般的聲響。
又被咬了,他想。
……
“你又被咬了。”有人帶着怒火,一字一頓道。
那是個金髮碧眼、穿迷彩服的年輕男子,年紀並不大幾歲,看上去可能也才二十齣頭,但因為出身良好的緣故肩膀已佩上了軍銜,眉梢眼角浮動着傲慢、厭惡和憤怒混雜起來的神情。
司南靠在電擊椅上,他穿着白T恤,身形有種少年發育期特有的清瘦,頭漫不經心地仰着。
“所以呢,要懲罰我么?”大概有一段時間沒剪頭髮了,凌亂的劉海卻擋不住他明亮嘲諷的眼神,無所謂道:“來啊。”
大概是被這種態度所激怒,男子拎起他的衣領,怒道:“你以為這是在害你嗎?你本來就是個怪物!除了接受實驗和特訓你還有什麼出路可以走!如果父親當初把你丟進孤兒院,你現在就是個在便利店打工或開車送外賣的下等人!”
司南挑起一邊眉毛:“喔?在你眼裡下等人的定義就是開車送外賣么?你還真是個有教養的大少爺。”
男子張口想罵什麼,司南滿懷惡意地勾了勾嘴角:
“我以為在你口中‘骯髒下賤’的我母親死後,悲痛欲絕以至於終日酗酒的你父親,才算是真的下等人……”
啪一聲清脆至極的聲響,男子一巴掌把司南打得偏過頭,嘴角緩緩滲出血絲。
“……”少年喘息兩口,轉回頭來向他微笑:
“或者說,一邊對你父親滿懷怨恨,一邊又費勁徒勞想要得到他認同的你,可能連下等人都不如……”
他以為自己又會迎來一巴掌,但男子舉起手,卻停頓在了半空中。五秒鐘死寂後,他突然暴怒吼了一聲:“電擊!”
話音剛落,藍光滋啦亮起,司南身體一抽向後翻倒,手腳不住痙攣。
幾秒鐘後電擊結束。
司南卻沒有醒來,保持着那個深陷椅背的姿勢紋絲不動,半晌毫無動靜,甚至連胸腔都不再起伏。
男子等待了十多秒,眼底終於浮現出狐疑,謹慎地上前停了片刻,才伸手一按他頸側脈搏,感覺到指端細膩的皮膚下搏動異常微弱。他又試探着將食指伸到少年鼻端,呼吸氣若遊絲,幾乎感覺不到。
怎麼會這樣?
“過來幾個人。”他打開自己肩上的對講機,簡短吩咐了一句,打開少年雙腕上的手銬。
就在這時,司南原本蒼白修長、毫無生氣的手指一握,手背青筋暴起。
在意識到不妙的同時男子疾步後退,然而迎面厲風快如閃電,司南抓住扶手側身而起,一腳把男子踹翻去了牆角!
轟隆撞響震動地面,男子猝不及防痛呼出聲,旋即身體驟沉。他一個激靈睜開眼,只見司南俯在自己面前,單膝抵住了他的胸膛,狠狠拎起迷彩服衣領。
少年慘白的額角冷汗涔涔,電擊的餘韻尚未完全褪去;然而痛苦卻令他鍍上了一層妖異灼目的光芒,那並不自知的、強橫的吸引力,甚至令人挪不開視線。
“你怕我么?”他笑着問。
男子一口氣哽在咽喉,強烈的惱羞成怒,以及另外一種猝然翻騰而起又難以告人的情感,迫得他當場發不出聲來。
“你害怕我這個怪物,但你又想擁有怪物的能力——”
司南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露出一顆小白牙,這在他這樣秀麗的少年面孔上,其實是非常俏皮吸引人的。
但如果你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卻只會感覺到森寒恐怖,猶如看見正從地獄深淵中,尖嘯着蘇醒的惡魔。
“愚蠢而不自知,貪婪而不自知。”少年俯在他耳邊,輕輕道:“你們所有人都會付出代價。”
身後實驗室的門被撞開了,警衛狂奔而來,七手八腳把少年拉開,又有人上前把男子從地上小心扶了起來。
有人在大聲呵斥,有人在咆哮,司南什麼都沒聽清。他甚至沒有看那男子隔着人群落在自己身上的難以言描的目光,轉身時他已經忘了那天有沒有經受更嚴厲的懲罰,只記得內心深處扭曲的快意。
你們所有人都會付出代價。
而我什麼都不在意。
因為命運將一切帶進墳墓,剩下我一無所有,所以什麼都不用在意。
·
凌晨六點。
黑夜從大地盤旋上升,天穹盡頭現出一望無際的灰青,就像黑布水洗後褪色的斑塊,在視線中逐步擴大。
周戎單手持槍,躲在巷角變電箱後,舔了舔自己從二樓上摔下來刮傷的手背,精疲力盡地呼了口白氣。
不遠處馬路上,喪屍正逐漸走出黑暗,成群結隊晃蕩着發出嘶吼。
又是末世中新的一天。
“司小南……”周戎粗喘着喃喃道,“再給我點勇氣,拜託你。”
喪屍們似乎發現了什麼,同時掉轉腳步,紛紛向小巷裡擠來。周戎一咬牙,從變電箱後起身扣動扳機,為首幾隻喪屍應聲而倒,更多活死人卻興奮地跨過同類屍體,爭先恐後撲上前來。
周戎奪路狂奔,嘶吼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司——小——南——!”
·
“司小南——!”
滿地狼藉的出租屋內,司南在昏迷中驀然一抽,睫毛顫動欲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