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豪全身隱蔽在樹冠里, 只聽耳麥中傳來周戎刻意壓低的聲音:“能狙擊么?”
“不能。”顏豪小聲說, “媽的,他的站位太妙了。”
從瞄準鏡望去, 羅繆爾不是因為角度的問題被擋住頭部, 就是被打開的車門遮住大半身體, 幾乎不露出絲毫空隙——明顯是多年專業訓練後形成的自然本能。
單從這一點看確實很了不起,連顏豪都很難做到這麼滴水不漏。
山坡後鬱鬱蔥蔥的樹叢間, 一點比綠豆還小的影子動了動。
顏豪:“戎哥你別老在瞄準鏡里晃, 這不在誘惑我爆你嗎?”
周戎:“得了吧你技術根本不行,還想爆我?我爆你差不多。”
顏豪:“呵呵沒試過怎麼知道我技術不行, 要不待會打完咱倆試試?”
周戎:“試試就試試, 你先小心別把自己暴露了, 待會要是被便宜大舅子抓住小心你自己菊花……”
頻道里鴉雀無聲,只聽見長長短短的呼吸,半晌春草終於重重咳了聲:“呃,那個, 不好意思……我隊正副隊長之間真沒一腿, 完畢。”
山坡下, 湯皓用槍狠狠頂了頂司南腦門,喝道:“人我帶來了!東西呢?”
羅繆爾打開抗震箱:“東西在這裡。”
箱內支架上並排固定着三支試管,在陽光下泛着幽幽藍光。羅繆爾從中取出一支,悠閑地一上一下拋甩,笑問:“Noah!半年前你帶着這隻手提箱登上飛機的時候,沒想到有一天會連人帶箱子重新回到我手裡吧?”
“……”司南被勒得面色青白, 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放鬆點讓他說話,”羅繆爾吩咐湯皓,“擔心他跑了的話,一槍把腿打斷也行。”
雖然湯皓知道羅繆爾在這方面比較變態,但沒想到他能這麼輕描淡寫說出把腿打斷這種話,霎時愣了一愣。
“怎麼?”羅繆爾倒笑了起來:“我早說過我只要一個活着的Noah Chong,斷手斷腳毀容殘廢都無所謂,你不相信嗎?”
他目光瞥向司南,含笑問:“你相信么?”
湯皓手肘微松,司南霎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嗆咳,好不容易才止住,嘶啞道:“……你這瘋子……”
羅繆爾滿意了:“看來還是你比較了解我。”
他順手把試管打旋向上一拋,在湯皓臉色都快變了的瞬間又穩穩接住,轉而問:“——想要嗎?”
“拿不到抗體我就殺了司南,再引爆雷管,大家一起玩完。”湯皓陰冷道。
羅繆爾剛要說什麼,卻被司南厲聲打斷:“拿到也沒用,你怎麼知道他手裡抗體是真的?!”
湯皓一怔。
“我告訴過你,抗體被丟下的位置連我都記不清了,他怎麼可能這麼快找到?他不過是拿個假的來騙你,你這邊把我交出去,那邊立刻就是你的死期!”
司南一字一句清晰尖銳,湯皓聽在耳朵里,動作頓時遲疑下來。
啪,啪,啪。
只見羅繆爾慢條斯理地拍了幾下巴掌:“問得好。我為什麼立刻就能找到你們苦覓而不得的抗體?原因在這裡。”
暗處數道目光同時集中在他的動作上,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用試管點了點手提箱柄:“白鷹基地中心實驗室的每一隻抗體箱手柄里都嵌着芯片信號發射器,輻射範圍堪堪一百五十米。別小看這塊芯片,雖然一百五十米不算太遠距離,但當你接頭的那個特工從實驗室偷走抗體箱的那一瞬間起,我就立刻知道抗體樣本丟了,不然也不會差點在佛羅里達機場抓到你。”
“怎麼樣?”羅繆爾微笑問,“湯中校,現在還相信Noah Chong的花言巧語么?”
湯皓和司南前後而立,心中同時冒出一個念頭:原來如此。
“我相信它是真的。”湯皓思量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般:“但他有一點說得對!我這邊把人交出去,那邊你立刻就會要我的命!”
羅繆爾的笑容淡了些。
湯皓冷笑道:“有命拿到抗體,我還得有命回去請功領賞!這樣,抗體和車我都要帶走,等開出射程我再把司南推下車來,否則一切免談!”
羅繆爾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高高在上俯視着湯皓,那張金髮碧眼的典型雅利安人面孔彷彿被冰凝固住了,一絲一毫表情都沒有。
空氣格外緊繃,彷彿一觸即發。
“否則一切免談?”半晌只聽羅繆爾重複道。
湯皓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示弱,當即斬釘截鐵:“先把抗體和車給我!否則絕不放人!”
羅繆爾點點頭,突然揚手一拋:
“給你了。”
淡藍色試管在高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空氣剎那靜止,明裡暗裡的眾多視線都瞬間難以置信。
緊接着,所有人同時暴起!
湯皓手肘一松,司南剎那縱身猶如離弦之箭,與剛才狼狽不堪的模樣判若兩人,直直撲向試管。
羅繆爾低罵一聲,反手將抗震箱扔回越野車,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衝下陡坡,如捕食的兇惡巨禽般沖向司南。
與此同時,二百米外。顏豪悍然扣動扳機,子彈呼嘯穿過空氣,緊貼羅繆爾腳跟掀起連串塵土!
時間在此刻彷彿變得格外緩慢,抗體在半空中過了最高點,轉而急劇下墜——啪!
試管被一隻滿是傷痕又勁瘦修長的手緊緊抓住,是司南!
周戎從遠處藏身的樹叢中一躍而下:“所有單位,開始行動!”
司南沖勢不減,脊背重重摔在草地上,貼着地面滑出去數米,頃刻間羅繆爾已踩着無數發狙擊子彈撲到了面前。
顏豪:“媽的!”
羅繆爾絲毫沒有猶豫,當胸一腳把司南踢得踉蹌後退。
司南就地打滾起身,猝然嗆出一口血來,護着手中的玻璃試管連連閃避。遠處瞄準鏡後,顏豪緊盯着戰況咬緊了牙——羅繆爾緊貼在前咄咄逼人,而司南被迫只能騰挪閃躲,兩人的身影很難分開,根本無法狙擊!
哐當——
司南被重重按在地面,羅繆爾去搶試管,被他屈膝一腳踹翻,趔趄着連退數步。
“我就知道是這樣……”羅繆爾灰藍色瞳孔壓緊,倒映出司南不住粗喘的面孔。他抹去嘴角的血跡,微微冷笑起來:“事先串通好拿自己當誘餌么?我從來沒發現你這麼有犧牲精神,Noah,真是太出我意料了。”
司南止住喘息,緩緩直起身來:“你不了解我的地方多了,羅繆爾。”
兩人彼此對視,司南抓住試管的手背青筋突起,似乎在不斷思考傳遞路線;然而羅繆爾卻連看都沒看抗體一眼,銳利的視線始終定在司南身上。
他目光有種極不正常的亮,像是猛獸飢餓到極致後盯着獵物,又像從深淵中呼嘯而出的,因為長久壓抑而面目全非的惡魔:“如果只有一樣東西能被留下,抗體或者你自己,你會怎麼選擇?”
司南冷冰冰回答:“我選擇留下你的命。”
司南閃身而動,與此同時羅繆爾撲了上去,交手猶如閃電一觸即分。在司南抓住抗體那側身體避讓的同一瞬間,羅繆爾一手從脖頸間抽出圍巾,凌厲風聲呼嘯而來,霎時將司南咽喉反手勒緊!
“做夢!”羅繆爾喝道。
電光石火間司南卻甩手扔出了試管,在喉管徹底鎖死前發出最後一聲:“非酋!”
·
湯皓暴吼一拳將簡打得口鼻噴血,兩人扭打着摔倒,壓垮了大片低矮的灌木。簡沒想到這個特種兵中校竟然比想象得還難對付,大罵著將他頂翻,又不敢觸及湯皓腰間綁的那串亂七八糟的雷管和炸彈,被湯皓飛起手肘擊中面頰,登時耳朵蒙住,只感覺鮮血從耳洞中湧出。
湯皓連滾帶爬起身,伸手去抓被女Alpha踢飛的手槍,就在這時試管打着旋飛到!
“休想!”簡用英文吼道,伸手就抱住湯皓的腳令他栽倒。誰料千鈞一髮之際湯皓也是拼了,狠狠一腳正中女Alpha的胸脯,當即把她吐血踹開,旋即飛竄出去,一把准准接住了試管!
下一刻,轟——
湯皓覓聲回頭,瞳孔緊縮。
山坡頂上那輛越野車在槍林彈雨中發動,車窗全碎、彈痕密布,瘋了似的衝下陡坡,沿途撞飛數名持槍掃射的特種兵,裹挾着斷樹草木向他直直衝來!
駕駛座上的大塊頭阿巴斯,一手把持方向盤,另一手對他舉起了黑洞洞的槍口。
簡脫口而出:“不要!”
但已經遲了。
湯皓轉身就跑,身後子彈呼嘯而來,準確洞穿了他的小腿!
嘭一聲湯皓踉蹌跪地,霎時腦海空白,只聽身後引擎急速逼近。
多年維和部隊出生入死練就的本能救了他。湯皓整個人貼地翻滾,只覺滾熱車輪貼臉疾馳而過,橡膠胎底攪起的塵沙噴了他滿身。
嘶——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響,阿巴斯踩住剎車,迅速倒車掉頭。
“你想幹什麼?!”簡幾乎是逃命般狂奔出數十米,遠遠向他怒吼:“你這個蠢貨,你開槍想幹什麼?!”
阿巴斯一言不發,根本不回答她,再次踩下油門向湯皓撞來!
“——湯中校!”
湯皓趴在地上滿身鮮血,一擡頭只見幾名特種兵邊手持衝鋒槍向越野車掃射邊向這邊狂奔,最前面是188的那個丁實。
湯皓彷彿什麼都沒想,但思維又異常明白。他辨不出那是權衡思考後的結果,還是危急關頭潛意識爆發的自主反應;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壓過了越來越近的引擎和瘋狂噴吐的槍火,彷彿這輩子從沒如此響亮,又如此清晰過:“站住!”
“接着!”
視線餘光已看到了車影,湯皓竭盡全力,把抗體試管遠遠拋出。
所有畫面都在同時發生。
丁實猝然停住腳步,扔下槍支,縱身奮力飛撲,在抗體落地前一瞬雙手前伸,勉強抓住了試管;湯皓安然閉上眼睛,一生無數畫面從眼前掠過,同時身後致命的疾風已然來到;遠處,司南硬生生將圍巾從自己被絞紫的脖頸上拉開,跪地倒弓仰頭,彷彿沒有骨頭的蛇掙脫了束縛。下一秒,羅繆爾眼睜睜只見他沖向前方。
嘭——
出乎湯皓意料的是,撞擊並不如他想象得那麽劇烈,也沒有轟鳴着把他碾進死亡的車底。僅僅千分之一秒後他意識到自己實際上是被人抱住推了出去,緊接着——
砰!
越野車呼嘯而至,將撲上來推開湯皓的司南飛撞了出去!
司南足足飛了十多米,一頭栽倒在地,鼻腔、嘴角、耳孔中熱流湧出,霎時什麼都聽不見了。
“司南……”
“司小南!……”
聲音隔着深水朦朧不清,那其實是鮮血。
湯皓雖然在最後關頭被推開,但還是被撞了出去,翻滾幾圈勉強停住,拖着血流不止的腿爬起上半身一看,失聲怒吼:“司南!”
越野車停在了極近的地方,這次沒有再發動引擎,阿巴斯直接擡起槍口,瞄準湯皓的頭,食指扣動扳機——
嗖。
子彈穿越破碎的車窗,阿巴斯整個人僵住,眉心上多出了一個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