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爬上棘州最高的樓宇,明菁已經背着倦元嘉乘上了棘州開出去的飛舟。
不是世家專供的飛舟,是散修常搭乘的廉舟,一站一百靈石,一路上報站無數次,照洲是終點站。
飛舟上下多層,若是明菁一人出行,她會選擇最便宜的。
倦元嘉要住就要住最好的,上好的雅間,推窗見天地星河,圓月也觸手可及。
偶爾有機械仙鶴排排飛過,甚至會順走欄杆上散修的乾糧。
明菁:“想好去何地了?”
倦元嘉搖頭,“你沒有想去的地方?”
明菁搖頭,她丟失了一段記憶,不妨礙這趟旅程是她少有的沒有目的地的出行。
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
飛舟最好的艙房也不能隔絕其他聲音,耳里好的修士甚至能聽到下幾層搖骰子的聲音。
明菁加了好幾個靜音決,轉頭看倦元嘉已經躺下了。
她什麼都沒有帶走,證明身份的符牒、天極令或是最新的聯絡的法器。
不束髮,懶懶洋洋地靠着,像是明菁去哪裡,她就去哪裡。
莫名其妙的私奔。
她們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這麼做,但明菁腦子裡只有私奔能定義他們的行為。
或許此刻倦家已然大亂,或許族老吹鬍子瞪眼,調遣修士尋找帶走主君的明家人。
“愣着幹什麼,熱一壺酒。”
倦元嘉指了指案上的酒壺,“明瑕都多大了,不用擔心。”
酒溫到入口的溫度,倦元嘉閉着眼,“早就想這麼幹了。”
“什麼族中事務,什麼主君責任,拋之腦後。”
她愜意得嗓音都軟綿綿的,明菁靠在一旁,問:“以前為什麼不能?”
道院的記憶模糊,明菁也未能全部憶起,她印象里的倦元嘉與她性情不同,恣意妄為,作為世家人觀摩宗門大比,也要洋洋洒洒點評,毫不在意會招人不快。
隕月宗也有不少師妹嘀咕想這麼活一回,很是痛快。
這麼痛快的人也有束縛么?
“我看你不是失憶,是失智。”
倦元嘉長嘆一口氣,酒液浸染嘴唇,燭火下曖昧不清,一眼都令明菁心火難消,只能偷偷攥了攥倦元嘉外袍的衣角。
“那群族老多啰嗦你又不是沒領教過,站得越高,背負得越多,有時候還不如做花、做蟲,做鳥……算了,飛餅也忙碌,做魚……祖師姐都生生死死的。”
“果然眾生皆苦,好沒意思。”
倦元嘉長發散亂,不知道身邊的人一個字沒聽進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菁試圖打亂腦中的回憶,越是不要,越是紛雜。
倦元嘉問:“你怎麼了?”
她伸手過來,比動作更快的是身上的香氣,如她性格一般,矜貴又華艷,像是開得熱鬧的花叢。
那年迴廊她的外袍也綉着大叢的鳳眼蓮,明明她們沒有靠近,卻爬到了明菁身上、心上。
燒得她的不得不攥住倦元嘉的手,“沒什麼。”
倦元嘉:“差點忘了你也是需要養着,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們現在回……唔。”
面對一群不講理老道都能舌燦蓮花的人微微睜大了眼。
今夜的酒有些酸澀,倦元嘉攥着明菁的外袍,在得以喘息之際揪住她的衣擺,“松信,打開。”
明菁的不明所以,“為何?”
倦元嘉:“等你全想起來了說是受傷才會如此,我要力證是你要求的。”
她在這個時候考慮的居然是這個。
明菁忽然笑了。
她很少笑,縱然道院的弟子對她沒有冷若冰霜的印象,也很難看到明菁渾然放鬆的模樣。
燭火葳蕤,倦元嘉有些看呆了。
她心想:我眼光真好,那麼點大就知道押寶。
明菁:“我以前待你不好么?”
倦元嘉:“你又不是全忘了,道院之前你不也不睬我?”
明菁慶幸自己還記得這段,“是你總看誰都喜歡我,我說不是,你又不高興。”
倦元嘉:“這才不是我,游扶泠是這樣的。”
明菁不記得游扶泠,只記得她,“那看來你們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若是梅池在此,恐怕和倦元嘉很有話聊。
“算了,不與你爭,繼續……”
轟隆一聲,底下傳來震動,不知是哪一層有變,明菁神色微動,摟住倦元嘉,躲開了鑿穿艙門的一劍。
來的人是明家人。
倦元嘉見過她,甚至是與明菁共事過的那一批。
明菁提劍相迎,劍光劈碎蠟燭,倦元嘉並不畏懼,看了眼有備而來的這一行人,“誰派你們來的?”
領頭的明家人與她們年齡相仿,臉上有一道貫穿刀痕,不說話就很猙獰,說話更像是抽動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