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心遠半天沒出聲兒,已經被喬維桑從床上背到餐廳了,坐在椅子上發愣,直到一碗米飯放到他面前才回神。
喬心遠是個小心眼兒。
喬心遠在心裡默默地這麼說自己,他就是個小心眼兒,陶可頃對他好也沒用,叫喬維桑哥就是不行,怎麼想都不高興。
十七歲的鄉下小孩兒喬心遠不知道什麼叫佔有慾,只覺得自己小心眼兒,把自己從頭到尾譴責了一遍,還在心裡給陶可頃道了歉——倆小人兒面對面站着,其中一個給另一個鞠了一躬,說了聲對不起。
然後喬心遠捧着碗,對剛坐下的喬維桑說:“你不要讓他叫你哥,也別去見他好不好,我不想自己在家。”
“小屁孩兒,”喬維桑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吃你的飯去。”
喬心遠的這碗土豆番茄燉牛腩裡面全是喬維桑給他挑出來的牛肉,都找不到幾塊土豆,喬心遠吃了一大口肉,還不忘耍無賴:“就不行就不行,我不要自己在家!”
“行了!”喬維桑把一筷子炒時蔬放他碗里,要被他煩死了,“什麼時候讓你自己在家過。”
“哦。”喬心遠把蔬菜給吃掉了。
這回喬心遠才算是終於安靜下來,雖然沒覺得多高興,但也不鬧騰了,老老實實地吃完了飯,還幫喬維桑洗了碗。
天已經徹底黑了,喬心遠在院子里消食兒,拿着喬維桑給他接上的水管給棗樹澆水,坐在小板凳上聽草叢裡各種蟲子的叫聲,又吵又靜,他放下水管沖了沖自己蹭上了泥的腳,目光落在棗樹下面的石磚上,一下想起那天喬維桑發病的模樣。
哥說沒找過別人,也不知道陶可頃見沒見過。喬心遠簡直鑽了牛角尖,什麼都要十分小心眼兒地往陶可頃身上想。
喬維桑有什麼好,非要喜歡他,喜歡就喜歡吧,怎麼還叫他哥呢?
喬心遠是想不明白這事兒了,他就是覺得自己只有喬維桑這一個哥,那喬維桑也只能有他一個弟弟,不然不公平。
乾脆不去想了的喬心遠扔了水管進屋了,在卧室找到剛洗完澡的喬維桑就湊過去往他身上爬,也不好好跳上去,就手腳並用地扒拉,在喬維桑逐漸變大的罵聲中好不容易爬到了他背上。
喬維桑這才發覺這人渾身濕漉漉的,氣不打一處來,扛着喬心遠直接回了浴室,打開淋浴頭給他沖了個透心涼。
喬心遠一天洗了兩次澡,香得不行,在床上一滾都能留下沐浴露的香味,喬維桑伸開胳膊,橘子味兒的小孩兒骨碌一下滾到他懷裡,倆人一起仰面看着呼呼轉動的風扇醞釀睡意。
“哥。”喬心遠忽然叫了喬維桑一聲。
“幹嘛。”喬維桑閉上了眼。
“沒幹嘛。”喬心遠抓住他的睡衣衣角,又叫了好幾聲:“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喬維桑胳膊一圈,按着他的腦袋壓自己肩膀上,“睡覺。”
喬心遠心裡藏不住事兒,想什麼都喊出來,心裡沒事兒呢就睡着得快,喬維桑聽着他長長的呼吸聲在心裡胡思亂想了一通。
心跳快得閉不上眼,喬維桑用指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喬心遠的腦袋從自己胳膊上掏起來,慢慢放到他自己的枕頭上,喬心遠沒醒,抓着枕巾睡得很熟,喬維桑給他搭上毛巾被,下床把風扇調小了。
剛才大腿就有點兒疼了。喬維桑彎腰搓了搓腿上的皮膚,基本每次都是從大腿開始疼的,有時候是後背上的皮膚疼,但感覺都差不多,細細的小針瘋狂飛速亂扎的痛感,會慢慢覺得身上的關節也疼,然後跟快渴死的人一樣全身都乾燥得要命。
喬維桑拉開抽屜找葯,手指已經有些疼了,一碰東西更疼,拉了兩下才拉開,好不容易找到葯,喬維桑拿着藥片站在原地沒動。
他在猶豫。
這種時候走路是很疼的,渾身都被拋起來又扔到地上而且地上全是針尖那樣的疼,喬維桑不太想走路,他猶豫了一會兒直接把葯放嘴裡乾咽下去了。
藥片在喉嚨里卡了一下才下去,那點兒苦味很快在嘴裡爆炸了,炸得喬維桑咧了下嘴。
喬維桑沒什麼很害怕的東西,除了吃藥,和苦不苦沒關係,就是害怕吃,不想吃,小時候他一生病老爸老媽就讓他吃藥,一點緩衝不給直接往嘴裡灌,小喬維桑被藥片卡過很多次,滿嘴苦味,吃完後也不會像其他小朋友那樣能得到一顆糖和父母的安慰。
所以夏槐序給他拿的葯他總不吃,不是記不住,就是不想吃。
這病是從剛上高中開始纏上他的,喬維桑這麼多年早就摸清了規律,無非就是心理疾病,壓力大,情緒差,受到什麼刺激就會犯病,基本每次喬維桑都能準確的預知。
但這兩次都沒有,他自己心裡知道,和喬心遠有關係。
喬心遠實在是黏人黏得緊,一點兒不避諱肢體接觸,好像他叫喬維桑一聲哥,喬維桑就不能鬆開他的手了,鬆開了就要哭,要鬧。
以前裝聽話的時候喬維桑老覺得他可憐,現在不裝了暴露本性了,可喬維桑對他耍賴撒潑的樣子更心軟,更拿他沒辦法了。
喬維桑很少拿什麼事什麼人束手無策,畢竟他向來不做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喬心遠成了這個例外,憑空冒出來的親弟弟仗着血緣里的吸引和親近,簡直要把喬維桑折磨瘋了。
他喬維桑自詡一向坦蕩,他不怕喬心遠賴着他一輩子,也敢說管喬心遠一輩子,喬心遠的脾氣也不算什麼,唯獨對着喬心遠有反應這一件事兒,讓喬維桑沒法兒坦蕩,甚至心虛愧疚夜不能寐了。
喬心遠可以任性,可以什麼都不懂,可以賴着喬維桑做任何事,但他這個做哥哥的不可以。
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