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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邊呼嘯不停,腦海中那般的混亂,渾渾噩噩,似乎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只是在劇烈的痛楚中,感覺着一陣陣風雨從身旁掠過,向著某個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說話,那話語聲音頗為陌生,聽來有幾分焦灼,隱隱聽到:‘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你快看看?’
一隻冰涼的手在他身上遊動查看,片刻之後愕然道:‘他怎麼傷得這麼重?’
旁邊那人怒道:‘廢話,他在那誅仙劍下,你以為……’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聽清了,因為這時一陣眩暈襲上他的腦袋,差點就昏了過去,在迷糊之間,他只隱約感覺天際依然在轟鳴,驚雷陣陣。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驚,連忙查看,那手上冰涼的氣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聽見那人急道:‘糟了,他額頭火燙,怕是發了高燒……’
原來自己還發燒了么?
這是鬼厲最後一個想法,之後,他再一次昏暈了過去,沒有了知覺。
一陣轟鳴,把他從無意識的情況下喚醒,第一個反應,他以為那還是天際炸響的驚雷。只是不知怎麼,雖然人有些清醒過來,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睜眼看看四周,卻愕然發現,自己的眼皮竟還是閉合著,睜不開眼。
隨後,一陣劇痛傳來,卻不是從他重傷的胸口,而是從喉嚨間,他下意識動了動嘴,嘶啞而輕微地叫了一聲:‘水……’
周圍彷彿沒有人,只剩他獨自一人無助地躺在地上,喉嚨中的乾渴感覺越來越厲害,就如火燒一般。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身體中竟不知哪來的力氣,微微移動了身子,而腦海中的意識,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與往常不同,卻彷彿似曾經聽過的,有幾分熟悉,說話聲調中帶着幾分驚喜,道:‘你醒了,師兄,快過來,他醒了……’
周圍猛然安靜了一下,片刻之後立刻有個腳步聲迅速接近過來,走到鬼厲面前。鬼厲掙扎着再次想要睜開眼睛,但不知怎麼,這一次,他全身的氣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見了兩個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後,似乎黑乎乎的還有幾個黑影。至於這些人的面容,他卻是一個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聲說著。
這一次,周圍的人聽懂了。
‘快,拿水來,快點。’
腳步匆匆,來往奔走,須臾之後即有人跑來,隨即一隻冰涼的手將他的頭小心扶起,一個碗沿般的東西靠在了他的唇邊。
清涼的水,接觸到他乾裂的嘴唇,鬼厲臉上肌肉動了動,費力地張開口,將水一口一口喝了進去。那清水進入喉嚨,如甘泉灑入旱地,立刻緩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厲心頭一松,立時一陣倦意上來,再度又昏睡了過去。
旁邊的人都吃了一驚,立刻有人過來給鬼厲按脈,片刻之後方鬆了口氣,道:‘不礙事的,他是傷勢太重,又兼發燒,體力消耗殆盡所致,眼下並無性命之憂。’
此言一出,周圍人影似乎都鬆了口氣,隨後,似乎有人看着鬼厲,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一睡去,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其間鬼厲醒過數次,但無不是片刻清醒之後又立刻昏睡過去,印象中,他只記得身旁始終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許多人,年幼時的父母,天真美麗的師姐,刻骨銘心的碧瑤,若即若離的陸雪琪,還有許多許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閃爍而過,有一次,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師兄弟,正坐在他身邊為他頌經念佛。
他那時苦笑了一下,但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這個苦笑,臉上能否表現出來,或許,終究也只是一場夢幻罷了。
就像是,這一場顛倒的人生,如夢如幻!
何必為我頌經呢?
頌經,又有什麼用呢?
在鬼厲片刻清醒的時候,他在腦海中這般悄悄想過,然後,他又昏了過去。
‘咚……咚……咚……咚……’
彷彿是回蕩在天邊的低沉鐘聲,悠悠傳來,將他從深深夢魘中喚醒,那沉沉鐘聲,由遠及近,緩緩的,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的,他竟沒有睜開眼睛的衝動,就這麼安靜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處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卻只剩下了陣陣低沉鐘聲。
‘咚……咚……咚……咚……’
鐘聲悠揚,彷彿永遠也不會停下,就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側耳傾聽着,呼吸平緩,全部精神都融入到這平緩的音色里,再也不願離開。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這般心無掛礙地躺着。
有誰知道,背負多少重擔的日子,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只是,這個小小天地,終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陣腳步從遠及近,向他處身之地走來,打亂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間的鐘聲,陡然間似乎離他遠去,一下子遠在天邊。
默然,嘆息……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
佛!
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見的。
一個斗大‘佛’字,高懸屋頂,圍繞這個佛字,周圍一圈金色花紋團團圍住,然後順着外圍,一圈圈精雕細刻着五百羅漢神像,又形成一個大圈。諸羅漢盡皆一般大小,但神態身形盡數不同,排列成行,端正無比。然後,在大圈外圍乃是藍底黑邊的吊頂,比中間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畫風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見方,金色滾邊,內畫有麒麟、鳳凰、金龍、山羊等佛教吉祥瑞獸,這些圖案,卻是每個方格中一樣的。
雖然對雕刻建築並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厲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筆。房頂上,這一片圍繞佛字的內圈之中,垂下兩個金色鏈條,倒懸着一盞長明燈,從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個銅盆,裡面想來是裝滿着燈油的。
鬼厲皺了皺眉,又轉頭向四周看去,只見此處倒像極了是一間寺廟內的禪房,房間頗為寬敞,四角乃是紅漆大柱子,青磚鋪地,門戶乃桐木所做,兩旁各開一個窗口,同樣使用紅漆漆上,看去十分莊重。一側牆壁上懸挂着一幅觀音大士手托凈水玉露瓶圖,下方擺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盤供果,分別為梨子、蘋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個銅爐,上面插着三枝細檀香,正飄起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之中。
而另一側的牆邊,便是鬼厲所在。此處擺着一張木床,古樸結實,並未有更多裝飾,想來是出家人並不在意這等東西,房間也是一般簡樸,除了上述東西,便只有擺在中間的一張圓桌,周遭四張圓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擺放着茶壺茶杯,乃樸素瓷器。
也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這間禪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邁步走了進來。鬼厲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年輕小和尚,手裡托着木盤,上面放着一個新的水壺,走進來卻也沒有向鬼厲這邊看來,而是直接走向房間中的桌子,將桌子上的茶壺與手中木盤上的那個調換了一下。
‘你……是誰?’鬼厲開口問道,但是才說了一個字,突然便覺得喉嚨疼痛,雖然沒有上次自己昏迷時那般劇烈的火燒火燎,但也極不好受,聲音也頓時啞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