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二天清晨城門剛開時候,古雷就緊急出發了,由於害怕被監視,紫川秀連為他送行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在窗口注視着他騎馬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上。看到自己唯一信得過的人離開, 他悵然地離開窗戶,幾張塗了又抹的草稿雜亂地攤在桌上。他又拿起了那份稿件默默閱讀:
“因為家族以中止對遠東的援助為要挾,魔族大舉侵略在即,我不得不屈服其壓力,放棄遠東統領之職位。
另,家族即將在西線大舉用兵,可能無暇顧及遠東。由古雷所帶回之命令, 雖然不可理解,但這是緩解遠東危機的唯一方法, 諸君務必儘快執行!這是我,遠東光明王的最後命令,將來事若暴露,一切責任將由我承擔。
戰火即將燃起,刀槍已經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戰,賽內亞族已近在眼前!雖然遠隔萬里,但我將與遠東同在,與諸君同生死。若遠東勝,我將在萬裡外與你們同時舉杯;若國土不幸淪陷,諸君終相繼力戰殉國之時,我亦不會獨活。
相信我, 我定將回到你們身邊。我們終會相逢, 在此世, 或是在天堂。
偉大的遠東萬歲!遠東的自由萬歲!
光明王紫川秀”
儘管信件已經被修改數次, 但紫川秀還是不滿意:文字遠無法表達他那強烈的感情。與心愛的人決裂、被家族背棄、為之奮鬥的事業一夜之間崩潰、對遠東千萬生靈安危的焦慮——太多的事情發生在一個晚上了, 他感覺自己都快陷入崩潰境地了。
信寫得很晦澀,關鍵地方紫川秀沒有明寫:那道命令實在太瘋狂了,將它形諸於文字實在太過危險。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聽到命令時古雷那蒼白的臉色,他脫口而出:“你,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啊!你,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是啊,我怎麼會幹出這種事來呢?”紫川秀自嘲地苦笑。表面看來,他的身影依舊站得筆挺,他的聲音依舊堅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深處在進行着多麼痛苦的搏鬥和廝殺。今後,自己將很難再親吻兒童了,因為自己將無法問心無愧地正視孩子們那純潔無瑕的眼神了。
現在,相比於遠東千軍萬馬的簇擁,現在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其他的秀字營衛兵,紫川秀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他們了。也許他們從遠東出發時候確實是忠誠的,但回到帝都這麼多天,回到了自己故國的首都,紫川家若是有心要收買他們實在太容易了。自己先前對陰謀毫無提防,這麼多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帝林把半個衛隊都演變成監察廳的線人了——監察廳歷來以高效周密的情報工作見長,遠東是一塊巨大的新領域,無論哪個勢力都迫不及待地想在這裡插上一腳。雖然說是自己的大哥,但紫川秀可不曾寄希望帝林會在這件事情上放自己一馬。
雖然已經接受了統領職銜,但是紫川秀還沒有領到去旦雅軍區上任的任命書。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的心情極壞,躲在屋裡不想見人。在他看來,整個華麗的帝都就是個巨大的陰謀漩渦,每個行人都是監察廳和總長府的密探。
但是那天,黑旗軍駐帝都辦事處長官的普辛旗本過來求見的時候,紫川秀忽然有了見他的興趣。
普欣旗本高高的個子,清瘦微黑的臉,總是笑眯眯的眼睛,嘴角有着深深的笑紋。他的氣質與其說是軍人倒不如說是個長袖善舞的商人,那根閃閃發亮的深棕色皮帶也未給他增添多少軍人氣概。
“請問,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遠東英雄紫川秀大人嗎?”帶着討好的笑容,他彬彬有禮地問。
紫川秀咬開一個啤酒瓶,把蓋子和兩個字一起吐出來:“廢話!”
普欣旗本尷尬地笑笑。絕對不能說旗本是在廢話,因為誰都不能把那個一身酒氣、下巴上鬍子拉茬,衣服象是一周沒換的醉醺醺傢伙與英雄兩個字聯繫上來,這個人幾乎整個人都淹沒在如山一樣高的酒瓶子中了。
“得知大人即將擔任我軍團的最高統帥,這個消息令我軍全體官兵十分振奮。自從前任的忠烈統領大人在遠東殉國以後,我軍團的司令職位一直懸空。現在,英明的總長殿下選擇秀川大人這樣的名將出任我軍司令,此舉充分顯示了家族對我軍團的關心和重視,令我軍全體官兵感到無比鼓舞。黑旗軍是一支有着光輝歷史和優良傳統的精銳部隊,我軍官兵必將緊密團結以秀川大人為核心的軍團司令部周圍,我們堅信,在大人指揮下,我軍必將無往不勝,建立更輝煌的功勛。。。”
“呵——”紫川秀旁若無人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旗本尷尬地停下了滔滔不絕的演講。他乖巧地轉移了話題:“司令官大人,初次見面,下官準備了一點菲薄之禮,請大人務必笑納。”
紫川秀看着旗本堆在牆角的那如山一般的名貴絲綢、黃金飾品等禮品,他嘴角露出了嘲笑:如果這樣的禮品還叫做“菲薄”,他就不知道如何才算厚禮了。紫川寧說得沒錯,西南地區不愧是家族境內最富裕的行省,物產豐富,擔任這個地區的軍政第一長官果然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事。
“那麼,閣下找我可是為了什麼呢?”
“沒、沒什麼呢!只是下官得知大人就任我軍團長官,趕來拜候表達敬意而已。”
“真的沒什麼事嗎?”
一瞬間,那朦朧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無比,亮得讓人不敢正視,彷彿能穿透一切障礙直視人心。普欣結結巴巴地說:“真的沒什麼,只是辦事處的弟兄們知道秀川大人上任,特意讓我代表大家過來問候一聲。”
他暗暗咋舌:這位新司令與前任方勁大人一絲不苟的軍人硬朗風格截然不同。一般人很有可能會被他那層放蕩不羈的外表所迷惑,但是那轉瞬間如刀鋒掠過般銳利的眼神卻暴露了他的鋒芒,這肯定是個厲害角色!
不敢正視對方那犀利的目光,旗本左右張望,發出了感嘆:“哎呀,您是家族的統領,居然住在這麼簡陋的房間里,軍務處是怎麼安排的?這樣太失您的身份了呢!大人,若是不嫌棄,請搬到我們黑旗軍的辦事處去住,那裡都是自己人,弟兄們都想早日瞻仰大人您的風采呢!”
紫川秀笑笑:“普欣閣下。。。”
旗本趕緊打斷說:“大人,您就叫我小普得了!軍團長大人是我們的父親,我們都是您的孩子!”
紫川秀哭笑不得,紫川家軍隊等級分明,確實有這樣的慣例,士兵們習慣以“父親”來稱呼軍隊里的高級統帥,而那些德高望重的統帥在檢閱部隊也一口一個“我的孩子們”,誰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換自己一說,怎麼說怎麼彆扭。遠東地區風氣自由奔放,軍隊雖然同樣的紀律嚴明,但卻沒有這樣噁心的習俗。聽到眼前這個快五十的中年軍官稱才二十齣頭的自己為“父親大人”,紫川秀差點把昨晚的隔夜飯都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