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帝都城頭
斯特林微笑着望着紫川秀:“今天因為阿秀你在,談判輕鬆了很多。不過你為什麼要說支持哥達汗奪取皇位呢?”
紫川秀沉吟一下,問:“斯特林,你可聽過魔族的十二軍?那是蒙族的軍隊。你聽過蒙汗這個人嗎?”
“我聽過這個人。聽說他頗為狡猾。”
“狡猾?這個詞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他根本是個變態怪物, 詭計多端又反覆無常。他坐擁軍隊在關外觀戰,保存了最強的實力。賽內亞族垮台以後,若不出意外的話,蒙族必然會崛起成為新的魔族統治族。搞不好,蒙汗會比卡特更難對付。”
“你的意思是。。。”
“分而治之。若沒有我們扶持,亞哥米也好, 哥達汗也好,他們都鬥不過蒙汗。一個強大的魔族政權不符合人類利益, 最好是讓魔族各族互相攻擊,永遠無法統一,人類才有安穩日子。若蒙族順利上台的話——不用二十年,我們又得準備打下一場抗魔戰爭了。”
斯特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良久,他才說:“阿秀你想得很遠。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收拾賽內亞人吧,打不垮他們,什麼都是白費。”
他走到牆邊,打開了一面遮着牆壁的窗帘,一面大地圖出現在紫川秀眼前。在地圖的中央處,一個大黑塊觸目驚心,紫川秀知道, 這代表着四十萬塞內亞族士兵, 他們盤踞在以達克為中心的數百平方公里土地上。
而在黑塊的前邊,是一個大紅點,那是代表祖國的首都,帝都。這座被百萬魔族圍攻四個月而不能下的祖國首都, 已經成為了堅韌和犧牲精神的象徵, 成為了逆轉全國戰局的關鍵轉折點,成為了不可侵犯的聖地。這座英雄的城市成就了豆蔻少女的傳奇名聲,皇儲紫川寧因而名揚四海,成為了全國軍民心中的精神明燈。
斯特林的手指在地圖上沿着瓦涅河逆流移動,最後停在了瓦涅河上游的紅色的圓點上,這個紅點與帝都城互為羽翼,從側翼威脅着魔族達克,這就是後世稱為西北營的小鎮,當時流風霜正駐兵於此。
凝視着這個紅點,良久,斯特林才緩緩說:“‘顧全大局,不計前嫌’,說來容易,但真要對自己的世仇大敵伸出援手,這需要多麼何等的胸懷和勇氣!更難得的是,這樣了不起的當機立斷,竟然出自一個女子。
因為有她,我們才避免了一敗塗地,人類才得以從災難中倖存。流風家出如此巾幗英才,此乃人類之大慶!當年我與她在西北交戰,我輸了,當時我還想着與她再戰,但現在,我心服口服,這個女子的胸襟和氣魄,我望塵莫及。
阿秀,若輪軍事才華,你是天才,帝林和我也有相當的自信。但,唯有她才是當代最偉大的將領——不,她是當代最偉大的女性。人類的希望之光,她當之無愧。”
紫川秀靜靜地聽着。腦海中出現的,卻是滿天星光下流淚的眼睛,那沙啞的哭音至今猶在耳邊回蕩:“若你戰死,我定然為你復仇!”那時的她,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傷心。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湧上心頭,似是驕傲,又似辛酸。
是的,她是當代最偉大的將領,人類的希望之光,但她也是我的愛人。刀光劍影,戎馬刁斗。心上的人啊,我們分別已經好久好久。
“賽內亞族名義上還保留着六個軍的番號,但實際上,魔神皇最精銳最勇敢的士卒早已葬身於帝都的城牆下了。魔族戰力下降得非常明顯,以前,我們要用一個人類師才能抵擋一個賽內亞團隊的進攻。但如今,一個人類師就可以擊垮兩個魔族團隊了,在帝都戰役中,魔神皇起碼損失了二十萬部隊。那些精銳士卒的損失,是無法用從後方徵集來新兵彌補的——數量上雖然還能勉強保持,但質量上卻已是天壤之別了。
而現在,魔神皇連數量沒辦法維持了,我估計,賽內亞族軍隊已不足三十五萬了。而人類聯軍若加上了流風霜的軍隊,足足超過百萬!我們佔據了全面優勢,唯一擔心的是,賽內亞族會不會從國內調來新的增援部隊。。。”
“不會有新的增援部隊的。”紫川秀說,他聲音不高,但語氣卻很肯定。
詫異於紫川秀的自信,斯特林問:“為什麼?”
“我已遣一支偏師殺入魔族國內,命令他們盡最大可能摧毀魔族的戰爭基礎,瓦解魔族民眾的戰鬥意志、消滅敵人的續戰能力。這支部隊的任務就是給魔族搗亂,讓魔族國內自顧不暇,沒空來增援主戰場——只要他們在魔族腹地折騰上幾個月,留守國內的魔族皇太子卡頓就很頭疼了,如果他哭喊着向老爹要增援的話,那就更精彩了!”
斯特林也是戰略大家,立即明白了紫川秀策略之妙:半獸人虎視眈眈地壓制着魔族各部族的老幼婦儒,整個魔族都是紫川秀手上的人質。這幾萬兵力不但壓制了哥昂族和亞昆族,更破壞了魔族後方的兵力集結,這是以四兩撥千斤的妙計。
他微笑道:“難怪哥達汗和亞哥米那麼怕你,敢情他們一家老小都被你捏在手上。一下子去掉了哥昂族和亞昆族兩個死黨,人類這次大勝,你將是首功。”
“若亞昆族和哥昂族真的退出戰鬥,照你剛才的分析,我們確實佔有勝機。”紫川秀頓了一頓,臉色變得凝重:“但你還遺漏了一個人。”
“誰?”
“魔神皇卡特。”
提到這個名字,連空氣都在無聲地震蕩,斯特林轉身,專註地望着紫川秀,後者卻不看他,只是望着地圖上代表達克的黑點:“塞內亞軍隊很強悍,凌步虛、雲淺雪也是優秀的將軍,但與他們較量,我並無絲毫畏懼,但唯有魔神皇——”
紫川秀眉頭緊鎖:“我至今還不知如何應付他。”
“魔神皇真那麼可怕?能否用人海戰術對付他?我能在部下中挑選出五千不怕死也不怕邪的好漢充當敢死隊,專門用來對付他!”
“二哥,實力層次差得太遠了,想想一群兔子來圍攻一頭狼的情景吧!這不是能以兵力壓制的對象——盤踞在達克的魔神皇,他可能比所有的塞內亞軍隊加起來更難對付。”
兩位統領都不說話了,房間里只聽到時鐘嘀噠嘀噠的響聲。勝利已經在望了,但面前依然橫亘着一道巨大的障礙,而在目前看來,這道障礙幾乎是無法克服的。
良久,斯特林站起身來。他輕輕打開窗戶,凌晨冰冷而清新的空氣湧進來,東方的天邊已出現了白色,黎明已經到來了。
“阿秀,你考慮得有道理,世上確實存在那種超出想象的恐怖人物,三百年前的明王殿下,他就能以一人抗衡軍隊。現在我也沒辦法確定,魔神皇是不是真有傳說中那麼強大。這是個障礙,我們繞不過也躲不開。但若我們聚集了六十萬大軍,卻因為畏懼魔神皇一人而退縮不前,那我們豈不成為世人的笑柄?
若是勝利需要犧牲和代價,那就讓我們來付出。有可能我們會不敵魔神皇,但我們的犧牲絕不會白費。縱使我們戰死沙場,但只要魔族還佔據着人類的土地,那就必然會有下一個挑戰者出現——或者是紫川寧殿下,或者是我們的大哥帝林,或者是流風家的風霜公主,從我們的失敗中,他們可以吸取教訓,最終找到消滅那個魔頭的辦法!
沒有人能阻擋太陽的升起!同樣,我堅信,邪不能敵正,歷史潮流不會因一人而逆轉。魔神皇卡特,你到底有多可怕?就讓我斯特林來領教了!”
被斯特林那激昂的氣勢和強烈的信心所感染,紫川秀同樣的心潮澎湃。他站到窗前,與斯特林並肩而立。在兩位青年將軍的視野中,一輪火紅的朝陽正在冉冉升起,萬道光芒映亮山川大地,照得兩位青年臉龐一片通紅。
渡船從北面繞過瓦涅河的礁角順流而下,兵船不時做着急速的變軌機動,以躲開空中不時呼嘯着撲來的巨大石塊。石塊一塊又一塊地擊落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當一塊石頭撲來的時候,軍人們發出了恐怖的叫聲:“啊!”在離船弦不到五米地地方,巨大的石塊落入了水中,激起的水花將船頭的官兵澆了一頭一臉。
“元帥,在甲板上太危險了,請您到船艙中去吧!”
流風霜正在觀察着岸上的投石車陣地,放在霧氣中,遙遠處只剩那麼朦朧的一線。當那呼嘯而至的巨石突破濃霧出現時,可以看到那一條條劃破濃霧的淡淡軌跡。
“這麼密集的投石攻擊,魔族學聰明了,投石技術進步了。距離帝都還有多少路程?”
“約還有十里。”
彷彿是為姬文迪的話做註釋似的,河流轉過了一個拐彎,河道豁然開朗平穩,投石也不再發射。船上的軍人們齊聲歡呼,流風霜舒出一口長氣。
“過了那個夾道,前面就安全了!”
明輝統領悠悠從船艙里走出來,剛才巨石滿天飛舞的時候,他一直躲在船艙里沒有出來。
“元帥殿下,您真是太冒險了。滿天的石塊亂飛,你居然敢站在甲板上。”
“統領,我的習慣如此了,與其躲避,不如正面面對。”流風霜嫣然一笑,她站起身來,纖纖的嬌軀挺拔俊秀。黃昏的落日在瓦涅河的盡頭垂下。她明澈的目光投向凝視着河流轉折蜿蜒的波面盡頭,額前的秀髮在微風中輾轉飄舞,一種智慧的知性光環籠罩在她上。
看着她,明輝心中感嘆。眼前的人,曾經是他前半生最大也是最強的敵人,曾經無數次,自己咬牙切齒地詛咒要把她粉身碎骨。但眼下,她卻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紫川家最強的救星。與流風霜相處的日久,他真切地感到了眼前女子的魅力。不單作為一個戰無不勝的名將,而是作為一個單純的人,她坦誠,真摯,待人以誠,她的純潔有如水晶,有一種無以倫比的魅力,能讓部下不知不覺地為她感動,不惜赴湯蹈火。
船隊一路順流而下,半個鐘頭後,帝都巨大的城廓陰影如一座山般巍巍地壓了下來。所有人站在船頭,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那巨大的城牆,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流風霜感嘆道:“帝都號稱大陸第一巨城,果然名不虛傳。”
明輝矜持地微笑道:“還算拿得出手吧!元帥您是第一次來到我們帝都吧?”
流風霜搖頭,微笑不語。明輝大奇,卻不知兩年前流風霜就曾多次親身潛入帝都。
船隊貼着河岸航行,可以看到那起伏的陣地線和堡壘,人們正從各處陣地和堡壘中用擔架抬出傷員來,那擔架的隊伍長長一眼望不到盡頭。看到船隊的到來,岸上的士兵們紛紛從陣地中走出來,站到堤壩上觀看。看到船隊上方的金色楓葉旗幟,圍觀的軍民們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吶喊如風般傳遍了河岸:
“流風軍!流風軍!是流風家的軍隊到了!”
甲板上的流風家士兵與岸上的紫川家士兵遙遙相望,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面目。
這是經歷了殘酷戰鬥倖存下來的人,眼前的人們目光嚴峻,熏黑的臉上還留着淚水和臟土造成的污跡。人群中還夾着一些孩子,已經哭不出聲了,只是向著河水伸出小手。
看着眼前的景象,流風霜默默無語,心縮成一團,一種辛辣的東西湧上心頭。
就是眼前憔悴不堪、衣衫襤褸的人們,他們頂住了魔神皇最最精銳的軍團,將魔神皇半年滅亡人類的狂妄計劃擊了個粉碎。在被重重圍困,孤立無援情況下,他們堅持了整整四個月,拖住了魔神皇六個最精銳的軍團。他們的犧牲和苦難,為人類換來了時間和拯救。
對着岸上的軍民,流風霜緩緩舉起了手致以敬禮。接着,她部下的流風家軍官跟着舉手敬禮。緊跟着,明輝和他的部下也跟着敬禮。
河水靜靜地流淌,船舷上的軍人們一動不動,肅穆得如同一群雕像。注視着他們,岸上的人們沉默無聲。無需解釋,無需語言,在那個凝固的瞬間,無數的思想都在那目光中交流了。一種超越國界和仇恨的思想悄然溝通。
同為人類,我們患難與共。
船隊在靠近帝都東門的東岸碼頭上岸。運兵船先靠岸,流風家士兵魚貫登陸,在岸上布置好了警戒線。有人拿了塊木板搭在船舷和碼頭上,流風霜輕盈地跳下了船舷。緊接着,明輝也跟着下了船。碼頭邊,早已等候在那裡的一群軍人向他們快步走來。
“流風霜殿下嗎?”
“我就是,請問閣下是?”
領頭的軍人個子中等,短短的臉,短眉,目光嚴峻而疲憊,額頭上的皺紋似被刀刻一般明顯,臉上布滿了塵土和黑色的粉末,頭髮斑白,眼裡通紅的血絲暴露了他的疲憊,身上的制服已經髒得看不清本來顏色了。若不是肩頭上那三顆銀色的星星,流風霜會把他當作那些在軍中充當雜役的鄉下農民了。
他向流風霜行禮:“在下中央軍副統領秦路。殿下不遠萬里來援,無私恩惠,帝都軍民深感大德。”
流風霜回禮:“秦路將軍,久仰大名了。貴軍以孤城堅守阻擋魔族百萬之師,其剛毅勇敢和自我犧牲精神,堪為軍人典範,我們十分敬佩。”
“殿下過獎了。”秦路淡淡一笑,笑容中帶有種說不出的凄苦。
他轉向明輝,敬禮道:“明輝大人,您也來了。”
“秦路,你真的是秦路?”明輝驚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我簡直認不出你來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好象突然老了十歲!”
“我以為老了三十歲呢。”
秦路淡淡說,語氣中帶有那種勘透了生死的人特有的豁達。
雙方介紹了各自的隨行人員,姬文迪、英木蘭等人也上前與帝都的軍官們見面,簡單作了自我介紹。在那些形容乾枯、憔悴不堪的紫川家軍人面前,流風家最精銳的十字軍將領們感到了一種無形的震懾。眼前人們獃滯而疲憊的神情,近乎麻木的眼神,都在無聲地告訴着眾人,他們曾經歷了怎樣的苦難和血淚。
雙方隨員介紹完畢,沒聽到自己最感興趣的兩個名字,流風霜問:“紫川寧殿下和帝林監察長二位呢?我對他們也是久仰大名的了。”
秦路答道:“寧殿下和帝林大人都在指揮部,郊區報告發現了魔族潰兵,他們必須坐鎮指揮,脫不開身。不能親自來歡迎,他們托我向殿下您抱歉。”
流風霜淡淡道:“戰事要緊,不必在意那些虛禮了。秦路大人,麻煩您為我們帶路吧。”
“是。我們準備了馬車,禮儀簡陋,請殿下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