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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沈芝書坐主位, 左手邊是江巡,江巡對面是古丘成。各據一方, 處處透出古怪的氛圍。

一旦古丘成停下話題,就只剩下客廳里古舊的西洋鍾走動時發出的寂寥聲響。

江巡吃完之後帶着三花在院子里逗留了會兒, 然後上樓進了畫室。

不僅江巡不習慣,古丘成也沒有之前自在。跟職業性格強勢的女上司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 他覺得要折壽。

二十四小時隨時準備進入工作狀態, 接受工作任務。

古丘成把飯後水果送去畫室時, 沈芝書回了房間。

門鎖扣上, 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古丘成為此長舒了一口氣, 他把剝開的晶瑩的柚子肉放在江巡桌上。

再三考慮之後說:“要不我還是先搬出去。”

江巡翻看着手裡的畫冊, 垂着一截脖頸, 頭也沒抬地否定:“太麻煩了。”

“你跟她工作七年了,還以為你能適應。”

“問題是之前的七年裡我沒跟她住同一棟屋, 不必跟她一起吃晚飯, 也不會在早上伸懶腰打哈欠的時候看見她。”古丘成說。

打工人跟老闆同住, 想想就窒息。

“我能理解。”江巡放下畫冊,認真地對古丘成說:“可如果你搬走了,剩下幾天,只有我跟她兩個人住在這裡。”

古丘成充滿期待:“你一定能應付的吧?”

江巡戳破他的期待:“我覺得不能。”

“她是你媽。”

“我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如你多。”

那天江巡在畫室待到了凌晨。

沈芝書來以後,他看似沒有受多大的影響,可他的睡眠質量確實變差了,變得更加難以入睡。

江巡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跟沈芝書長時間相處,是兩年前外公去世。他們完整地相處了兩個晝夜,料理外公的後事。

下葬的前夜,落了整夜的大雨,伴隨着轟隆的雷聲。

江巡因為守靈通宵沒睡,隔着窗戶看外面,紫色的閃電在烏雲的縫隙里乍現,像有一盞即將燃盡的煤油燈高高懸挂在穹頂之上,火苗危險搖曳,世界即將陷入永夜。

那時沈芝書在靈堂的另一角跟律師團談事,他們聲音嚴肅,卻分貝不大,響在雨夜裡,如同收音機里的白噪音。

某個瞬間,她似乎抬頭看過他,關注過他。

也僅僅只是一瞬,沈芝書重新跟面前的精英團隊表達訴求。

第二天凌晨五點,雨停了,清晨的薄霧籠罩大地,一切恢復如初。

墓園的松柏上掛着清透的雨珠,烏鴉的鳴叫穿透深濃的綠意,傳達到每個賓客耳邊。

外公的骨灰被埋入地底。

下葬的當天下午,送走賓客後,沈芝書在傍晚六點左右趕往機場。

她走之前有交待過江巡一些事項,公式化的口吻,事後江巡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她具體說了什麼,腦海中只有她穿着黑色粗花呢外套的樣子,嘴唇翕動,胸襟前的白花像一隻欲飛的白鴿。

從外公停止呼吸到下葬的這幾天里,江巡的情緒穩定,沒有出現大的起伏。

睡前他看了會兒電視,戲曲頻道又在播外公最喜歡的京劇《穆桂英大破天門陣》。

晚上他夢到了外公,他穿着中山裝,拄着拐杖,走在河的對岸。

江巡大聲喊他,想要跟他再說點什麼,卻一直追不上,無法過河。

夢境里的道路與河是扭曲的,漫長沒有盡頭,他明明已經跑得那麼快,撐着拐杖的外公卻始終走在前頭,不肯停下來等他。

腳下野草和荊棘藤蔓越來越高,沒過頭頂,外公從眼前消失了。

夢裡聲嘶力竭呼喊的窒息感蔓延到了現實,江巡醒來以後頭很痛,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蜷縮在床上,大半邊被子掉到地上了,用力地喘氣,像擱淺後瀕死的魚,密封罐頭似的房間里響起他粗糲的呼吸聲。

外公去年的第一年裡,江巡經常做類似的夢。

他頻繁地夢到他。

經過時間療愈之後,弔詭離奇的夢境逐漸消失,周期延長,外公逐漸變成了被相冊框住的影像,變成畫里的松濤雲霧,和天上的星。

江巡重新適應了安靜且有點孤單的生活,一直到後來在七芽山遇到趙商商。

三花在外面撓門,發出叫聲,表示它想要進去。

江巡不開畫室的門,它估計賴在門口不會走。江巡想到現在住在外婆房間的沈芝書,把貓抱了進來。

“噓,安靜一點。”

他把貓放在膝上,捏了下它軟軟的爪墊,“你該睡覺了。”

三花尾巴掃了兩下,躺在他腿上梳毛,絲毫沒有要回自己窩睡覺的跡象。

江巡在手機上搜,“小貓為什麼大晚上不睡覺。”底下有條答案,“可能貓隨主人。”

於是他沒有再繼續尋找答案了,網友並不一定靠譜。

這一晚江巡失眠時,繼續畫了紅衣女俠和書生的故事後續,聽了半小時左右的電台相聲,聽到後面,他覺得一般,關閉電台,改而聽起了之前趙商商說相聲留下的錄音。

想到趙商商,江巡沒由來地高興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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