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巡想起沈芝書懷孕那段時間的狀態,竟覺得與楊珊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神似。
“不是,我就隨便一說,你不會真信了吧?”趙商商樂呵,“江巡,你怎麼這麼好騙啊。”
江巡:“……”
後來的事實證明,趙商商確實有幾分擺攤算命的天賦。
三月底,有批師範大學的准畢業生來校實習。校領導照顧楊珊,分到9班的是個地理老師,幫楊珊分擔了部分課程任務。
她懷孕的消息就這麼傳了出來。
那會兒是中午,趙商商和江巡在打菜窗口前排隊,旁邊兩個9班的同學還在議論當高三班主任這麼累,楊珊會不會徹底讓權,委託新來的實習老師管他們。
排隊的幾分鐘空閑時間裡,前後均有人拿出小冊子記知識點。趙商商夾雜在一片窸窣的低聲誦讀中,跟江巡吹牛:“我真是神機妙算。”
她搓搓手指,口中念念有詞,眼白往上翻,裝瞎,“這位施主,你我有緣,我來給你算一卦吧。”
“免費算嗎?”
“一頓飯的價錢。”
“原來是來訛午飯的。”江巡臉上斂不住笑意,回頭看她,“那就走吧,上三樓。”
看樣子是甘心被訛。
趙商商跟他上樓梯,冬季天光昏暗,食堂樓梯間亮着白熾燈,電壓不穩,照得人影幢幢交互交疊。
江巡停下等了她一步,聽見她說:“我是金口玉言,你得信。”
“我信。”
“我說你會得償所願。”
“那就借你吉言。”他笑着看向她,客氣道。
實習老師來了以後,楊珊身上重擔確實輕了些,每周要少上幾節課。
自從知道她懷孕後,班裡學生乖巧了不少,不敢惹她發脾氣。她的肚子還不顯懷,有時也會無意間把手輕輕搭在肚子上,一種本能的呵護。
江巡偶爾會因此想起沈芝書,她去年生了個女孩,取名叫安安,他還沒去探望。
只在一段視頻里見過,剛出生的嬰兒渾身通紅,皺巴巴的,小小的,張着嘴啼哭。
那幾天江巡有些心煩氣躁,沒緣由地頻頻想起宴市。
似有某種感應般,他在晚上接到一通來自宴市的電話,卻不是沈芝書打來的,而是許久沒有聯繫過他的江政。
尤其這幾年,江政作為父親,跟江巡見面的次數寥寥,掰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
他幾乎沒有任何開場白,劈頭蓋臉一句話砸過來,只陳述事實:“江巡,你奶奶過世了,你得來。”
午夜航班起飛,江巡在去往宴市的途中毫無睡意,不斷回憶起去年與奶奶的那次見面。
她患上阿茲海默症後,經常認錯身邊的人,也叫錯他的名字。
他推她到療養院樓下曬太陽,坐了會兒,回病房的路上她向護工哭訴自己頭痛,哀哀地嚎叫,枯瘦的身軀不受控地顫抖,像小孩撒潑般鬧騰。
江巡小時候這樣哭鬧時,她大概也曾抱過他。
這場葬禮辦得隆重,前後加起來快七天。
來宴市後,江巡夜裡睡得不好,又犯了失眠的毛病,徹夜守靈虛耗着時間。為此反倒惹了麻煩,幾個叔叔嬸嬸背後嘲諷他盡孝太遲,如今來這裡裝樣子,老太太遺囑早已立好,不會因他這副做派而多給一分一毫。
那位曾被江巡捉弄說“牙縫裡有韭菜,假髮片快要掉,披肩上有咖啡漬”的二嬸,舞到了跟前,當面誇他有位好外公,暗諷他跟外祖家更親。
“沈恪京的外孫,畫技了不得,今天趁這個機會當然要給大家露一手。”
她有備而來,剛說完,傭人拿來了筆墨,空白畫卷展開,只等人揮毫。
江巡穿着黑色喪服,眉目冷峻,如同染了霜雪。整個人白得冷寂,像一尊冷玉。
正好手機響,他起身要去外面接電話,被二嬸擋住去路,毛筆逼迫似的遞到了面前,不容拒絕。
他沒接筆,無一秒猶豫,拿過傭人手中的冰裂紋墨碟,朝畫紙上乾脆利落地潑去。
“畫完了。”
墨汁飛濺,二嬸離得近,又一次遭了殃,好在這次她身上是黑衣裙,不明顯。
她氣急敗壞,罪魁禍首出了側門,去外面接電話。
電話已經接通。
趙商商在那頭問:“我看見天氣預報說宴市倒春寒,降溫很厲害,你有加衣服嗎?”
“沒有。”江巡靠在廊柱上,捻着指腹上沾到的墨汁,眸色深了深,他故意說,“我好冷啊商商。”
“那你要多穿點呀。”
“我忘了。”
“你乾脆連吃飯也忘記吧!”她氣急敗壞。
江巡這幾天過得晝夜顛倒,真記不清自己有沒有吃晚飯,他沉默了片刻。
“江巡,你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嗯,”他承認,“我不太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