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衾被間殘留的安神香混着血腥氣,像團濕冷的蛛網纏在肺腑之間。
賀願試着蜷起指尖,關節發出枯竹般的脆響。
“小侯爺?”
床帳隨輕喚晃動,雲紋在晨光里泛起冷芒。
宋斂正在系護腕的皮繩驟然勒緊,在肌膚上壓出紅痕。
他轉身時帶翻案頭涼透的茶盞,褐色的水漬在宣紙上暈開,像極了賀願腕間蔓延的淤青。
“又要如何?”宋斂的嗓音里熬着十二分倦意,像是被這人折騰了八百回。
賀願從層層錦衾中探出半截小臂,霜雪般的肌膚上蜿蜒着黛色瘀痕,恍若白瓷冰裂後滲出的墨紋。
晨光透過茜紗窗欞斜切而下,將那些傷痕割成零落的碎玉:“今日車駕勞煩加……”
他話未說完便偏頭悶咳,散落的青絲垂在枕畔。
“乘景!”宋斂突然朝門外厲喝,也不管宋乘景聽不聽的清,“把我的狐裘墊全鋪進馬車!”
宋斂的聲音在清晨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彷彿一把利刃劃破了薄薄的晨霧。
賀願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他微微擡眸,目光透過散亂的髮絲,落在宋斂緊繃的側臉上。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後者的眉間,映出他眼底那一抹難以察覺的焦躁。
宋斂的手指在護腕上無意識地摩挲,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賀願,彷彿在確認什麼,又彷彿在壓抑什麼。
“小侯爺何必如此疾言厲色?”
賀願的聲音輕如薄霧,帶着幾分戲謔:“不過是些舊疾,倒讓你費心了。”
宋斂冷笑一聲,眸中寒光乍現:“賀公子若是死在我手裡,豈不是讓賀氏一族蒙羞?”
賀願擡眸,目光如秋水般平靜:“小侯爺多慮了,賀氏一族早已蒙羞,不差這一樁。”
宋斂聞言,眸色一沉,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他猛地俯身,玄色衣袍如烏雲壓頂,幾乎要將賀願整個人籠罩其中:“賀願,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賀願不閃不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侯爺捨不得。”
“就像此刻,您寧願把床柱給碾碎……”
他的視線落到了宋斂手背上,那下面是已經被內力給攆出裂紋的床柱。
“也不會真的捏斷我這把病骨頭。”
不等宋斂回答,賀願已輕輕闔上眼,彷彿疲憊至極。
晨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出一片近乎透明的脆弱。
宋斂盯着他看了片刻,轉身大步離去,玄色衣袍翻卷,帶起一陣冷冽的白芷氣息。
房門重重合上,賀願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窗欞外漸漸升起的朝陽上。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腕間的瘀痕,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蒙羞……”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是啊,有些賬,終究是要算的。”
馬車再次啟程時,宋斂坐在車前,手上轉着玉簫,目光冷峻如霜。
賀願靠在車廂內,手中依舊捧着那捲《玉壺野史》,彷彿外界的紛擾與他無關。
雲晚寒坐在他身側,時不時透過前窗偷瞄一眼宋斂的背影,眼中滿是警惕。
“哥哥。”雲晚寒壓低聲音,“宋小侯爺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賀願翻過一頁書卷,淡淡道:“他知道的,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雲晚寒心中一緊:“那……他會不會對你不利?”
賀願輕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他若真想對我不利,早就動手了,不過是念舊情罷了。”
雲晚寒還想再問,卻被賀願搖頭制止。
馬車一路顛簸,車輪碾過碎石,發出沉悶的聲響。
賀願合上手中的書卷,目光落在車窗外飛逝的景色上,眸中一片沉寂。
“賀願。”
宋斂的聲音透過車壁傳進來,冷得像冰:“你可知此去京城,等待你的是什麼?”
賀願沒有擡頭,只是淡淡道:“無非是生與死罷了。”
宋斂冷笑一聲:“你倒是看得開。”
賀願聞言擡眸,目光透過車簾的縫隙,落在宋斂的背影上:“小侯爺何必如此關心我的生死?你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
這幾個字在宋斂嘴中繞了幾圈,總覺苦的很。
“賀願,你當真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賀願輕笑一聲,眸中閃過一絲譏誚:“信與不信,全在小侯爺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