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賀願二人隨着引路侍女穿過游廊時,檐角銅鈴正撞碎戌時的梆子聲。
聽軒閣內八寶宮燈將雕花窗欞映作滿地碎玉,鎏金獸爐吐出裊裊青煙,在雲晚寒碧清色衣襟上纏成朦朧的霧帶。
“請二位公子稍待。”
引路侍女垂首奉茶,燭火在她蝶翼般的睫毛下投出顫動的影。
“奴婢們正在備置浴湯,三刻鐘後便可沐浴。”
她眼角瞥見賀願頷首時額前碎發輕晃的模樣,耳尖驀地燒紅,捧着漆盤碎步退入屏風後。
雲晚寒已從藥箱取出脈枕,屈指叩了叩木案。
“哥哥過來把脈。”
“今日脈象若再帶煞氣,那碗安神湯可要加量了。”
“小神醫如今越發有阿娘的派頭了。”
賀願解了狐裘斜倚在貴妃塌上,玄色織金袖口掀起時,裹着葯香的指尖按在了他手腕上。
賀願目光落在虛處,懶懶道:“皇帝倒是奇怪……”
“別動。”
少年醫者眉心蹙起川字,三根玉指如探脈觀音般懸在寸關尺。
賀願止住了話頭,另一手無意識的摩挲着。
“五日前離開雁門時毒氣尚在少陰經,如今竟退至少陽經三寸……”
賀願聞言,從袖中拈出一朵白色小花。
“你看看這個。”
花瓣雪白,花蕊如血。
雲晚寒捏着花根在鼻尖上晃了晃:“這花……”
“似乎有抑制見山紅毒性的效果”賀願就着他的話說下去,“進京前路過了一片這樣的花田,花朵就着北風漫天飛舞,我不慎吸入了幾口花粉,感覺身上都鬆快了不少。”
“我還奇怪,雖說京城這不比雁門寒冷,但到底不應該在這寒冬臘月里開花。”
雲晚寒仔細瞧着花瓣,驚呼一聲:“這是大血。”
他瞪圓了貓兒一樣的眼睛,看向坐在對面的賀願:“這花我只在葯廬里的殘卷上見過,想不到竟真有。”
他從藥箱翻出個木盒,將殘花小心收好。
“等回了賀府,我去城外看看……”
話音被門外漸近的腳步聲掐斷。
見雲晚寒仍對着虛空發獃,賀願忍不住以手邊摺扇輕敲他發頂:“方才說到聖上封王之事……”
“對哦!”
少年醫師突然雀躍。
“哥哥當了郡王,是不是就能在太醫院給我謀個差事?”
他邊說邊將藥箱小心的合好:“聽說御藥房藏着千年肉靈芝呢!”
賀願望着他發間晃動的絲帶苦笑:“我的傻弟弟……”
他蘸着茶湯在案上畫出幾道水痕:“聖上這是要把賀家架在火上烤。”
“異姓郡王?明日早朝那些朱衣公卿的唾沫星子,怕是要淹了朱雀門。”
“皇帝做的太明顯了,讓我想不把當年事懷疑到他身上都不行。”
雲晚寒歪頭看向賀願,手上動作倏然停住:“可……下午你們回來時他不是還賜了二十車稀有藥材嗎?”
“那些藥材夠你煉三年丹了是不是?”
賀願忽然捏住他鼻尖:“我的小醫仙,若我說那些賞賜里摻着牽機葯,你待如何?”
“不可能!”
雲晚寒拍案而起,茶杯震着玉壺叮噹亂響。
“我驗過所有御賜之物,連裝錦緞的樟木箱都拿銀針試過……”
他的聲音在賀願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漸漸低下去,忽然泄氣地扯住對方衣袖:“朝堂上的毒...是不是比見山紅更難解?”
賀願撫過腰間新佩的蟠龍玉珏,嘴角噙着笑,眼底卻凝着化不開的墨色。
“你且寬心,縱是毒入膏肓,我也相信晚寒能將我從閻王殿搶回來。”
炭盆里爆出個火星,驚醒了檐下蜷縮的寒鴉。
一夜好眠……
辰時的晨光漫過萬字錦地窗,在紫檀木八仙桌上投下細碎金斑。
平華侯執起累絲鳳釵時,鎏金點翠的羽翼正巧掠過長公主鬢邊步搖。
“當年番邦進貢的鳳凰膽,倒不及這釵子襯你。”侯爺粗糲的指腹擦過珍珠流蘇,驚得花絲鑲嵌的鳳首輕顫。
長公主染着丹蔻的指尖抵住夫君胸膛:“孩子們要到了……”
尾音尚未落地,雲晚寒抽動鼻尖的動作先破了凝滯。
他正盯着博古架上錯金銅薰爐,顯然在辨認其中混了哪幾味安神香。
賀願雲紋靴剛跨過門檻,平華侯已挾着風沙的氣息欺到跟前。
七寶腰帶上的狻猊獸首撞出輕響。
“你就是賀驍的兒子?”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晚輩賀願,請侯爺安。”
錦袍下擺紋絲未動,唯有腰間玉環泛起微波。
雲晚寒跟着賀願行禮時,梅花紋錦帕突然隔開三人,長公主將少年護在身後時,腕間翡翠撞出泠泠急響。
“五十歲的人了,還學不會待客之道?”
轉身執起賀願手腕的力道卻輕柔如拈花:“小願嘗嘗新貢的蜜漬楊梅,昨夜特意用冰鑒存着的”
平華侯訕訕收回的手轉而撓了撓下巴,這個在戰場上令胡人聞風喪膽的動作,此刻倒顯出幾分稚氣。
雲晚寒忽然輕笑出聲,驚覺失禮又慌忙用袖口掩唇,杏色衣襟隨着動作簌簌顫動。
“晚寒過來。”長公主左手仍握着賀願,右腕上的翡翠已滑到少年腕間,“試試這百宜羹,用的正是你娘當年最愛的做法。”
銀匙攪動青玉盞的聲響驚醒了庭院寒霜。
“姨母,我們今日想回將軍府看看。”賀願抿了一口勺中銀耳羹,甜膩在舌尖化開。
長公主面上笑意晏晏:“是該回去瞧瞧,待斂兒下朝便讓他陪你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