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醉仙樓二層臨窗的雅間里,賀願執起青瓷茶壺,碧色茶湯在盞中打着旋兒。
“不是來喝酒的嗎?”宋斂屈指叩了叩案上未啟封的梨花白。
織金袍角掠過青磚,帶起細微的白芷香氣,卻在距對方三尺處堪堪停住。
像某種心照不宣的界限。
“今日多謝你為白袍軍正名。”賀願的嗓音比茶湯更清冷。
“呵。”
鎏金錯銀的腰帶隨着宋斂俯身動作擦過案角。
“那你要不要……”玉簫挑起對方一縷垂落的髮絲,“以身相許?”
賀願斂下眉眼,遮擋住了眼中的情緒。
“小侯爺說笑了。”
宋斂低笑一聲退開,玉簫在指間轉出流螢般的光暈。
他倚在朱漆窗欞望向皇宮方向:“可覺着今日龍椅上那位……急了些?”
茶湯泛起細密漣漪。
賀願注視着浮沉的茶盞,想起早朝時趙崇明額角跳動的青筋。
那人是謝止身為太子時最忠心的獵犬,今日齜出的獠牙卻淬着不同往日的毒。
“東南水患未平,雁門關外也蠢蠢欲動。”
“他既要拿白袍軍當由頭,又想要我和世家斗個不休……”
賀願放下手中茶盞。
“哪有那麽好的事。”
“兵來將擋。”宋斂忽然把玉簫放在唇邊,沒來由的開口,“要不要聽曲?”
“小侯爺什麼時候成吹曲賣藝的了?”賀願玩笑般開口,“來吧,吹的好本王重重有賞。”
“不妨添個彩頭?”
賀願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若臣這曲能入王爺耳……”
宋斂尾音上揚,玉簫指向桌上梨花白。
“勞駕您親啟這壇梨花白。”
賀願在桌上敲着的指尖頓了頓,忽然輕笑。
“若是曲有誤,明日就把你送去教坊司掛牌。”
宋斂裝模作樣的拱了拱手:“臣遵命”
簫聲瑟瑟——
賀願指尖叩着案幾,當《青玉案·元夕》的尾音在梁間消散時。
才驚覺自己竟放任思緒隨着簫聲沉浮。
整整四載,這是他頭一回在外人面前鬆了弦。
一曲畢,賀願撫掌誇讚:“不愧是小侯爺。”
“阿願。”
這個場面上的稱呼,此刻裹着江南梅子酒般的溫軟,正從宋斂薄唇間滾落。
賀願擡眼看他。
“我三歲起便跟在賀將軍身邊。”
宋斂的玉簫突然挑起賀願發間錦帶:“十九歲官及少卿,從我手裡出去的案子,沒有一件錯判的。”
羊脂玉順着青絲滑到心口位置:“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查什麼?”
瓷盞在賀願掌心化為了齏粉。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些……”宋斂睫羽在眼下投出的陰影像把小小的鎖。
“你只管往前查。”
他指尖掠過賀願後頸,感受着他脈搏的跳動:“玉環只要在我心口旁一天,你想掀開的天,我都能替你扛。”
“活人要真相有何用?”撒在桌上的茶湯緩緩流着,賀願盯着自己扭曲的倒影。
“當年你們不是都說七千白袍軍是因我父親而死嗎?”
賀願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若查出真是那位……”
“那便讓太廟裡的金絲楠棺,多載一具白骨。”
宋斂打開那壇梨花白:“賀家祠堂的往生燈,總該有人來續。”
“……”
“晚寒還沒回來嗎?”賀願一手翻着棋譜,另一手執黑子。
思畫將散亂棋譜按《爛柯》《忘憂》分冊歸置,聞言輕嘆:“殿下問第八回了,小公子怕是就今夜宿在楚老先生家裡了。”
雲晚寒自從見了楚州之後,就天天纏着自己的這個師祖詢問用藥事宜,晨光未破曉時攜着松煙墨去,總在星子綴滿青石板時方歸。
“今早霜重。”輓歌捧着手爐進來,“晨起見小公子在葯圃里翻土,發間沾着霜露,倒比那叢新栽的龍腦冰片還憔悴三分。”
賀願無奈搖頭,忽將棋譜翻至《忘憂集》末章。
他將黑子按在“三三位”:“京城最好的發冠鋪子……應當是在城西?”
輓歌添茶的手微滯,盞中泛起漣漪:“殿下素來不喜珠翠,怎麼突然在意起這個了?”
殘局間黑白子絞作困獸,偏生東南角空着星位,恍若少年欲言又止的心事。
賀願摩挲着棋譜邊角磨損的雲紋,檐角銅鈴正撞碎夜間的風。
“宋斂十日後生辰。”最後一子嵌入棋盤,“總該備些薄禮。”
燈影里的棋局蜿蜒如困龍,竟是把珍瓏走成了死局。
次日晌午,鎏雲閣的七寶槅扇正將日光裁成流金。
賀願甫一跨過門檻,便被滿室珠光激得眯起眼。
十二連枝錯金燭台映着琳琅佩飾,恍若將星河碾碎鋪了滿地。
“貴客想尋什麼物件?”掌柜覷着少年腰間蟠螭玉帶鉤,殷勤拂去紫檀展櫃浮塵:“前日剛到的崑崙青玉冠……”
“可有……”賀願正要開口,目光卻被掌柜身後的一對蓮花耳墜給吸引了目光。
“這個讓我看看。”賀願走近兩步,指了指被罩在琉璃里的耳飾。
“哎呦公子好眼光啊。”掌柜恭維道:“這可是今月新到的孤品,全大虞只此一對,您瞧瞧……”
“南海鮫珠為蕊,玄武火玉作瓣,底下的流蘇是用蠶絲線三根編成一股穿成的。”
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