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孟椒蘇醒的時候, 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用黑布綁着,手腳也被束縛着, 嘴裡塞着東西。
她似乎坐在馬車裡, 十分顛簸的前行, 旁邊還有別人,她聽到嗚嗚咽咽的啜泣聲了。
後腦勺一陣一陣的刺痛, 手腳酸軟, 不知是不是顛簸的太厲害, 她有些噁心想吐。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腦海里能回憶起來的最後一幕便是進了賣饅頭攤子後面的廚房裡, 這應該是遇到歹人了。
心裡一片悲涼, 彷彿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玩笑,明明她就要回家見到親人了,卻遇到這樣的事。
好在孟椒經歷的多,心性堅韌, 難過了一會兒便決定靜觀其變,準備尋着機會逃跑。
馬車一直在顛簸中前行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 應該是出了城走了很遠, 明顯感覺到更搖晃了,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在孟椒餓得身體發虛脫力時,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車夫掀開帘子, 對着早就侯在這裡的女人討好笑道:“您瞧瞧, 這次的好貨不少呢。”
女人伸長脖子看了兩眼, 皺眉不滿,“怎麼就這麼幾個人?”
車夫無奈, “您又不是不知道,每到過節的時候就查的嚴,就這幾個都是冒了大風險呢。”
“行吧,將她們弄下來。”
“哎。”
車夫正準備轉身將車廂里的女孩拽下來,女人就冷臉阻止了他,“不用你,弄傷了你可賠不起。”
然後示意身後的兩人將人弄下來。
兩人低着頭上前,解了孟椒幾人腳上的繩子,將她們拉下馬車。
車夫搓着手看女人,女人丟給他一袋銀子,轉身就要帶人離開。
車夫吃過虧,趕緊拆開袋子數了數,然後立馬跑到人前面攔住,“李管事,這有點少了吧?這次人雖然少了,但貨好啊,一個能頂三個,你自己瞧瞧這個穿紫衣的,衣服料子都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細皮嫩肉,再看看那個紅衣的,怡紅樓的頭牌都沒這姿色,你一個算十兩也太少了。”
“你要是這麼干,下次我可不往你這裡送了,那些暗娼也要人,每次我都是把好貨往你這觀里先送。”
女人頓了頓,也怕把事辦砸了讓觀主生氣,只好沒好氣又扔了一袋銀子,“滾遠點。”
車夫接住,點頭哈腰“哎”了好幾聲,然後美滋滋朝馬車走去。
孟椒聽到“觀里”二字,心口一跳。
京都城外只有一座白雲觀,再聯繫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孟椒突然想起前世聽人說過,白雲觀之前做的是風月生意,後來被查封了,才成了罪犯家眷的清修之地。
女人將孟椒幾人安置在一處昏暗狹小的屋子裡,走之前吩咐門口看守的,“將她們身上的外衣扒了,和之前一樣,這三天只給喂稀粥。”
看守的兩個女子點頭,“是,李管事。”
女人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道:“那個紫衣和粉衣女子的衣服,等會兒送到我房裡。”
“是。”
人走後,兩個看守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默契的撇了撇嘴。
孟椒被扒得只剩一層中衣,冷得她瑟瑟發抖,與旁邊幾個女子擠成一團,互相取暖。
那兩人扯掉她們的衣服後,也沒再給她們綁住了,應該是覺得她們跑不掉,有恃無恐。
聽到關門聲,孟椒拽掉嘴裡的粗布和眼睛上的黑布條。
一邊揉手腕一邊打量屋子。
屋子不大,裡面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扇窗,窗戶很高,幾乎挨着房梁,根本爬不出去。
她們縮在靠近門的角落裡,另一邊還有三個人,只是這三個人神情十分不對勁,憔悴瘦弱,眼神獃滯麻木。
坐在孟椒旁邊的女孩朝那三人小聲問:“喂,這是哪裡啊?”
那三人一動不動,彷彿沒聽見一樣。
女孩準備再問,孟椒拉住她,指了指門口那裡的人影,示意她外面有人在守着。
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剛才聽到觀里,我懷疑是京都城外的白雲觀,之前聽人說這裡做皮肉生意。”
“白雲觀?”
另一邊的女孩臉色一白,似乎知道什麼。
被孟椒拉住的女孩一頭霧水,她皺眉問:“白雲觀是哪裡?遠不遠?”
然後對孟椒小聲道:“我叫秦蓁,跟我哥哥來京都城玩,我養的貓跑丟了,跑出來找,那個賣饅頭的老婆子說在她家裡,哪知我跟着她一進去就被打暈了,醒來就被關在地窖里,關了應該有好幾個時辰,然後就是上了馬車。”
後面的情況孟椒也經歷了。
孟椒回她,“白雲觀距離京都城不遠,只是不好出去。”
其中一個女孩哭着搖頭,“根本出不去,我們巷子那裡前幾年就有個女孩被拐進了白雲觀,後面死了扔在後山,被發現了報官,官府根本不管,聽說白雲觀上面有大人物坐鎮。”
秦蓁皺眉,“什麼大人物,這麼厲害?”
這下沒人回她了,各自陷入悲痛中。
接下來的三天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天一頓稀粥,說是稀粥,其實就是一碗湯水裡放着幾粒糙米。
三天下來,幾個女孩子都餓得頭暈眼花,不僅餓,還冷,尤其是到了晚上,渾身冰冷刺骨。
有一個女孩熬不住暈了,中午被送飯的人發現了,來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人拖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稀粥變成了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上面堆滿了肉和菜。
秦蓁覺得不對勁,勸大家不要吃,但沒人忍得住,最後大家都陸陸續續吃了。
孟椒也吃了,但她只吃了白米飯,米飯味道正常,應該沒有下藥。
秦蓁看了她一眼,吞了吞口水,也學着她只吃米飯。
最後兩人碗里剩下的肉和菜被其他人搶走了。
吃完飯,秦蓁摟住孟椒,小聲問:“孟姐姐,你覺得她們要幹嘛?”
語氣裡帶着害怕。
孟椒摟緊她,“先是下馬威,再是給三顆甜棗,接下來肯定會勸我們服軟,若是不服軟,恐怕會來硬的。”
秦蓁咬唇,“孟姐姐,你別服軟,我哥哥肯定會來救我的。”
孟椒預料的不錯,晚上,有幾個道姑打扮的女子突然從外面進來,個個貌美年輕。
站在前面的道姑掃了孟椒幾人一眼,滿意的點點頭,“這次的貨不錯。”
孟椒幾個低着頭不說話。
道姑自顧自說著,“既然來了這裡,你們便出不去了,觀里養着幾十個打手,外面更是設了一圈陷阱,所以你們最好聽話,只有聽話才有好日子過。”
“女子嘛,最終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嫁人前聽父母,嫁人後聽丈夫聽公婆的,一生都是為了別人活着。就說那京都城裡的孟娘子,嫁給她夫君時對方一窮二白,她日日夜夜刺繡掙錢養家,夫君高中後她落了個什麼下場?給丈夫納妾,去寺廟給妾室求子,最後呢?夫君還是休了她,要娶高門貴女,你們說說,何必呢?”
孟椒聽到這話,眼皮子一跳,這該不會說的就是自己吧?
“在這裡,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就有掙不完的錢,穿綾羅綢緞,吃珍饈美食,有婢女成群伺候,過得跟宮裡娘娘一樣舒坦,若是被大人物看中了,你們更是可以過人上人的日子。”
說著,道姑朝屋外看了一眼,屋外走進來一個打扮奢華的女子。
女子穿金戴銀,身着華麗綢緞衣袍。
雖然面上敷了粉描了眉,但幾人還是認出來這是昨日那個暈倒的女子。
幾人臉上神情不一。
女子輕聲道:“姐妹們,莫再猶豫了,我現在住的屋子很漂亮,床上的被子都是綢子鋪的,金銀首飾戴都戴不完,觀主人很好,客人賞賜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光昨晚我就得了五百兩銀子,客人也都溫柔英俊。”
說著還低下頭,臉上露出羞澀神情。
道姑笑了,“你看,聽話的就有福享。”
說著用拂塵掃了下另一邊,“那幾個就是不聽話想跑的。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門就不關了,想清楚了就自己走出去,好日子在外面等你們。”
然後帶着人離開了。
秦蓁怕其他人服軟,忙道:“你們別信,真要那麽好,怎麼還有人要跑?”
只是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有人還是忍不住動搖,“可是也出不去啊,真的要餓死凍死嗎?”
“對呀,一夜五百兩,我爹娘這麼多年也掙不到一半。”
這個秦蓁回答不出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孟椒發現少了一個人。
秦蓁隨後醒來,看到少了人,皺了皺眉,她看孟椒,孟椒朝她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
早上送來的又是稀飯,有個女孩吃到一半摔了碗,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蓁想要喊人,被孟椒捂住嘴。
這時候最好不要出頭,至少讓那些人認為她們還有被說服的可能。
若是知道她們心志堅定,恐怕會用更強硬的手段,得不償失。
來時一共七個人,現在只剩四個了,其中一個紅了眼眶,嗚嗚哭起來,“怎麼辦?”
孟椒也不知道怎麼辦,只能這麼熬着。
第2天,哭得那個女孩不見了。
第3天,一個沒少。
第4天,還是她們三個,孟椒,秦蓁以及一個叫宋甜甜的女孩。
就在三人心急如焚的時候,另一邊的人突然出聲,“你們想出去嗎?”
孟椒三人同時看過去。
深夜,六人悄悄摸索到門口守着的兩人身後,一人捂嘴,兩人按住人往牆上撞。
弄暈人後,六人筋疲力盡,不過還是咬着牙將人拖到屋子裡去了。
那三人比較熟悉路,走在前面,她們被送來這邊有一年多了,之前假裝順從,其實一直找機會偷跑,可惜被逮住了。
今夜觀里有大人物要來,觀主提前一個月就在準備了,她們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能跑掉,便自盡。
她們見孟椒三人堅持,便決定一問,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希冀。
哪怕只有一個人跑出去也好,至少能跟家裡通個信。
比在這裡生不如死活着好。
前面三人走的是後山那條路,那裡孟椒熟悉,前世待在白雲觀那幾年,她經常過去採摘野菜蘑菇。
幾人走在陰影里,她們走的是人少的小道,熱鬧的地方在前院,那裡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琴瑟聲音不絕。
好不容易走到了後牆這邊,哪知後面突然傳來動靜,有人呵斥,“那裡有人!”
幾人臉色大變,以為是被發現了。
那三人想都不想就道:“分開跑,能跑出一個是一個。”
她們快速往左邊跑去。
秦蓁想跟着一起,孟椒看後面一堆火把影子,忙拉着秦蓁、宋甜甜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我知道這邊有條路。”
孟椒帶着兩人東躲西藏,一直摸到了她前世住的院子那裡,前世孟椒和喬景年不像其他人偷偷藏了金銀,兩人身無分文,觀主將她們安置在最偏僻的院落里。
院子里雜草叢生,孟椒摸索了一圈,找到了缺口,然後扒開草叢,“從這裡出去。”
說著自己往外爬。
哪知剛爬出半邊身子,一把刀就架在她脖子上。
後面的秦蓁不知情,還焦急道:“孟姐姐,你快點爬。”
“……”
——
孟椒抱膝坐在地上,原本和她關在一間牢房的有好幾個人,但其他人都陸陸續續被接走了。
只有她,什麼都交代不出來,也沒有家人來接她。
父母弟弟在廬州,她不可能去聯繫他們,路途太遙遠,也不想他們太擔憂。
京都城也沒有什麼熟人,許娘子焦娘子說到底都是看在謝長安的面子上與她來往,而她實在是不願意與謝長安再有什麼牽扯。
至於喬姐姐……還是算了,她不想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但也不能一直被關在這裡,早上獄差說,若是再沒人來贖她,就將她與那些無家可歸的道姑一同送去北疆服役。
她自然是不能去北疆的。
想來想去,孟椒想到了一個人。
中午,獄差來送飯時,孟椒猶豫對他道:“我認識蕭蔘政,能不能讓蕭蔘政來贖我?”
獄差差點聽笑了,好心提醒,“娘子,你莫要胡說八道,蕭大人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孟椒也知道自己這樣有些厚顏無恥,只是她覺得,蕭言卿為人不錯,或許能看在幾面之緣的份上,派侍從過來撈她一把。
只此一回,反正以後也見不到面了。
咬了咬唇,孟椒紅着臉道:“我真的認識蕭蔘政,他……他右手虎口上有一顆紅痣。”
獄差一臉懷疑看着孟椒。
大人體恤,前兩天查封白雲觀時,看到幾個女子衣衫不整,特意吩咐人給她們穿上衣服,白雲觀里的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全都收走,只找了幾件道姑穿的給她們。
灰撲撲的道袍穿在女人身上看不出身形,只見女人雖然頭髮凌亂,灰頭土臉,但難掩清絕之姿。
心裡一時起了不確定。
獄差送完飯出去後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上面彙報一下。
若是弄錯了,最多被罵一頓,但若真是蕭大人的紅顏知己,那說不定是個往上爬的機會。
想明白這些,獄差也沒跟其他人說,而是趁着其他獄差休息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下午,孟椒牢房門前走來了一位穿着緋色官服的年輕男子。
男子約莫二十七八,面容白凈,薄唇鳳眼,眼神肅穆中帶着幾分冷意。
他身後跟着兩人,一人綠色官服,一人是天天給孟椒送飯的獄差。
孟椒認識這人,她前世見過他,是大理寺少卿江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是他來這裡。
江逐冷聲問她,“你是何人?”
若是別人問這話,孟椒或許會撒謊,但若是這位一向斷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問,孟椒自是不敢。
她低頭回道:“妾身……孟椒,廬州人士,原是今科探花謝長安髮妻,不過前段時間已經和離了,與謝家已無任何關係。那日正準備坐船離開京都,不幸遭遇歹人被擄至白雲觀,逃跑途中被抓到了這裡,京都城無親人可聯繫,只好……”
江逐面露意外,沒想到近日京都城傳的風風火火的孟氏,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他身後的綠服官員和獄差也很驚訝,尤其是獄差,他娘子天天在家罵那個謝長安負心漢,那麽好的女子都休棄,實屬狼心狗肺,連帶着他都挨了幾個白眼。
那謝長安和離之事如今已傳遍了京都城,還聽說即將要娶沈家千金,至於那孟氏下落,無人可知,猜測應該是回老家了。
沒想到人竟然誤入狼窩,如今還被關在大牢里,着實可憐。
不過江逐還是問道:“為何讓蕭大人來贖你?”
孟椒抿了抿唇,厚着臉皮道:“我參加宴會時,與蕭大人有過幾面之緣,之前蕭大人在遇仙正店遇刺,我剛好路過,誤打誤撞幫了蕭大人,兩人相談甚歡,算是朋友……”
後面實在是扯不下去了,孟椒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但這不說比說更引人遐想,沒想到蕭大人竟然跟探花郎髮妻是知音。
獄差眼睛發光,覺得回去跟自己婆娘說,婆娘肯定愛聽。
江逐挑眉,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
遇仙正店的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沒有繼續再問了,直接帶人離開。
孟椒心中忐忑不安。
她以為要等個兩三天才有結果,沒想到當天夜裡,就有人來接她了,而且還是蕭言卿親自來的。
孟椒孤零零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裡,頭髮亂糟糟的,遠遠看着十分可憐。
聽到開鎖的聲音,困頓的擡起頭看,看到蕭言卿,愣了愣後,眼睛一亮,隨即想起了什麼,眼神閃躲,不敢直視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