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院子里, 田氏拉著兒子小聲問:“兒啊,娘問你話呢,外面傳的是不是真的?椒娘真要嫁給那個什麼蕭大人?”
街坊鄰居都知道她兒子就是那個拋棄原配的謝探花, 如今都不跟他們家來往了, 還是她今日出門買菜, 才聽到一些關於椒娘的消息。
她不明白,椒娘怎麼會要嫁給當朝的蕭蔘政, 那可是蕭家啊, 沈家都比不上。
謝長安想起這幾日同僚看他怪異的眼神, 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椒娘並沒有他想的那般凄慘,他以為和離後, 她會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回到青石鎮, 沒想到反而要嫁入高門。
怎麼會如此?
謝長安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什麼都沒說,一個人去了書房,晚上吃飯的時候也沒出來。
田氏深深嘆了一口氣,“這叫什麼事?”
轉頭恨恨看了眼西屋, 覺得都是沈心玥把他們家害成這樣的。
冬生與謝瑜面面相覷。
過了幾日,謝長安下值後尋着打聽到的住處, 找了過去。
景明坊與宣德門僅隔着一條街, 謝長安越走越覺得腳步沉重。
孟椒哪裡有錢能住得起這裡的宅子?
自然是別人的, 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明白,孟椒除了長得漂亮, 性格溫柔, 並無獨特之處, 怎麼會被蕭蔘政看上?
那可是蕭蔘政, 姚太傅身邊的紅人,陛下器重之人。
秋竹過來的時候, 孟椒正在院子里與郭氏刺繡。吳嬤嬤跟她說,四爺下聘那日,聘禮放進私庫時多出六箱子東西,徐逸說是蕭老夫人給她添的嫁妝。
她便想着,成親後第二日要敬茶,到時敬上的綉活不能馬虎了,聽說蕭老夫人信佛,這些日子就在家繡起了觀音佛像。
郭氏幫忙綉綉帕子荷包。
這幾日陳霜陸陸續續送來九個丫鬟,讓孟椒先適應適應,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她特意挑選出來的。
秋竹和春梅年歲不大,一個七歲,一個八歲,負責打雜跑腿。
秋竹將孟椒身後的花雲喊出去,花雲隨後進來,湊到孟椒耳邊小聲道:“娘子,前院來了一個叫謝長安的男子,說是與您相熟,周叔問您見不見?”
孟椒手下動作一頓,皺了皺眉。
郭氏忍不住問:“怎麼了?”
孟椒也沒瞞她,“謝長安來了,想要見我。”
郭氏冷笑一聲,“他還有臉來?”
孟椒想了想,平靜放下手中的綉品,起身整理了下袖子。
花雲忙上前幫她捋順褶裙。
郭氏不解,“你要去見他?這有什麼好見的?”
覺得孫女心眼太實在,換做自己,直接拿着掃把將人打出去。
孟椒笑了笑,就是沒什麼好見的才要見,她可不想讓謝長安過得太順心。
花雲跟在身後,小聲問了一句,“娘子可要換身衣服?”
孟椒搖頭,“不用,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花雲低頭,出了洞門,招呼其他婢女跟上。
謝長安在前院正廳里等了一會兒,有婢女給他倒了茶,但他沒有心思喝,孟椒答應見他,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對他還有情誼?她嫁給蕭蔘政並非真心。
也是,椒娘那麽美,是個男人看到都會喜歡,就像曾經沈心玥看到他一樣,京都城的權貴慣是以權欺人。
越想越覺得如此,忍不住頻頻往門口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這一趟要做什麼,就是很想見她,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天天以淚洗面。
然後他就看到了孟椒領着一眾婢女緩緩出現在門口,今日的她穿一身粉色織金蝴蝶紋錦衫,領子是彩繪描金花草緣邊,下身着蔥黃撒花緞面褶縐裙,腳上一雙鑲珍珠挖金平頭鞋。
滿頭烏髮被盤成圓髻,戴着一頂小而精緻的珠翠玉團冠,除此之外,還插着梅花紋金簪。
珍珠妝面、黛眉如遠山。
耳上墜着金球耳環,頸間佩戴寶石瓔珞。
她本就生的美貌,如此珠光寶氣的打扮,不僅不顯庸俗,反襯得整個人貴氣逼人,容色艷麗。
謝長安怔怔看着人,好半天才吶吶喊了一句,“椒娘……”
孟椒還不待出聲,旁邊跟着的折枝便呵斥出聲,“放肆,我家娘子的閨名豈容你亂叫。”
孟椒沒有阻止,牽起裙子跨過門檻。
白皙的手細長,腕間玉鐲金鐲跟着垂了下來。
謝長安看到了,抿緊唇不說話。
他從來見過這樣的孟椒,成親前的她清麗脫俗,宛若不食人間香火的仙子。嫁給他後,孟椒如同走進了凡塵,衣服越發樸素,發間首飾也越來越少,是個溫柔賢惠的好妻子。
卻從沒想過,她穿上華服也絲毫不違和,彷彿天生就該這般精心養着。
孟椒在上首坐了下來,婢女給她倒了一杯茶。
她也沒喝,對坐在下首的謝長安笑道:“雖不知謝翰林上門尋我所謂何事,但看在往日相熟的份上,想着還是過來見上一面比較好。”
“椒……孟娘子……”
謝翰林三個字,聽着實在是刺耳,以前椒娘都是喊他郎君,更親熱的時候,還會喊他夫君。
謝長安看向孟椒的眼神,帶着幾分難過,“我們一定要這般生疏嗎?”
孟椒臉上笑容淡了,“看樣子謝翰林這是沒事找事了。”
謝長安不自覺握緊拳頭,他從沒在孟椒身上感受過這樣的冷淡。“椒娘……”
孟椒聲音陡然嚴肅起來,“謝翰林,請自重!”
說完頓了頓,冷聲提醒道:“僅此一次,四爺待我極好,我不忍心讓他為難,但你今日冒失上門,不管我見還是不見,都是在落四爺的臉面了。四爺是個溫和的性子,他雖然不會計較這些,但我不能不替他着想。”
“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往日你既已做出了選擇,那麽你我之間便再無干係了,今日我就當是你一時糊塗,日後再如此荒唐,別怪我叫人報官。謝翰林似乎沒什麼要事,那便離去吧。”
謝長安白了臉色,他聽出了孟椒口中對蕭蔘政的維護。
只是他不懂,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她怎麼能這麼快就忘記了自己,心裡有了別人。
他心口發酸,忍不住說了一句,“孟娘子如何能這麼快移情別戀?”
孟椒覺得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真是諷刺,她彎了彎嘴角,“因為我分得清真情和假意,四爺對我就是真情,我自然投以真心。”
聽了這話,謝長安唇瓣動了動,半天都沒再說出一句話。
孟椒也不再多言,讓人將他送出去。
等人走了,她對婢女道:“等會兒跟周叔說一聲,日後這人若是再來,就讓人將他轟走。”
秋竹應了一聲,朝外面快步出去。
——
蕭府
松雪齋
徐逸進去時,發現陳遇也在。
心裡感嘆,這小子近日跑得挺勤快的。
陳遇手裡捧着一個黑色匣子,靜等在一旁。
四爺閑適坐在案前,手裡翻着冊子,一邊漫不經心看一邊問:“娘子真那麽說?”
陳遇恭敬頷首,“一字不差。”
蕭言卿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揚,“還算有點良心。”
陳遇也不傻,忙附和一句,“娘子心裡極為在意主子,不然也不會說出那番話。”
蕭言卿沒在說話,但眼角笑意明顯加深。
陳遇便知這馬屁拍對了。
徐逸一聽,就知道他們在說孟椒,肯定是這位未來四夫人說了四爺什麼好話,讓四爺高興了。
不過,他還是打斷了屋裡的好氣氛,低頭道:“四爺,公子過來了。”
蕭言卿手裡動作一頓,然後蓋上冊子,臉上笑意消失,淡淡道:“讓他進來。”
“是。”
徐逸轉身出去。
陳遇正要告退,蕭言卿出聲,“你留下。”
“是。”
蕭寒進來了,穿着一身雪青色長衫,頭髮半梳起來,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露出一張白凈清秀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