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怎麼那麽黏人
童嘉羽傷得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嚴重,上身幾乎沒幾塊完好無損的皮膚,遍布是雞毛撣子和鞭子留下的痕迹,手臂也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像是讓人徒手掐出來的,現下舊傷沒好全又添新傷,令人觸目驚心。
“怎麼會忍心對一個孩子下這麼重的手。”饒是醫生也忍不住頻頻皺眉。
童嘉羽剛回到池家就發起高燒,彷彿身體和精神撐了這麼多時日終於找到依靠,忽然間垮下來,臉蛋燒得通紅,神志不清,碘伏塗在身上才慢吞吞有了些許反應,但總共也不過是用腦袋蹭着柔軟的枕頭,恨不得馬上埋到枕頭底下。
輕聲低喃:“疼……”
池珉摸着他的腦袋:“忍一忍,馬上就不疼了。”
是少爺的聲音。童嘉羽漸漸安靜下來,一動不動了。
上完葯,打完針,貼了退燒貼,確認他睡着後,幾個人靜悄悄地走出去。
“早知道後媽會打孩子,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不能讓他爸把孩子帶回去!”保姆打抱不平地說,差點氣紅了眼。
“多好的一個孩子,這一家子簡直就是畜生!”
池珉從房間出來就沒說過一句話,神情陰惻惻,如同恐怖片中一旦觸犯就會遭遇不測的孩子。
宛若瞬間變了個人,好似從前那些轉變不過是他們的錯覺,叫人瘮得慌。
童嘉羽這一燒就是整整三天,時醒時睡,好幾次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都能看見少爺在身旁,一有動靜便立馬注視過來。
“少爺……”他半趴着,迷茫地仰起脖子。
明明物理降過溫,葯上過傷口也開始癒合,他身體還是有點燙,池珉放下書,手探過去,他順勢擡起臉去碰,依賴地,一點一點地蹭:“少爺不走……”
下巴尖成錐子了。每次好不容易養點肉,都要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出走。
“不走。”池珉說:“繼續睡吧。”
他便繼續睡了。
童嘉羽發燒這幾日都沒怎麼離開過房間,大家出入十分謹慎,因為不慎發出一些動靜,他的反應都會變得分外劇烈,即便燒得最高一天,哪怕渾渾噩噩提不起精神,也會突然驚駭地醒來,然後死死藏在被窩裡自保。
據醫生解釋,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第一次發作,突如其來的躲避和慘叫,真是把保姆嚇得牛奶都灑到手上,也不敢貿然觸碰那坨猛然縮成包子一樣的被子。
“童嘉羽。”池珉喚了一聲。
戰戰兢兢的包子一怔,緩慢地停了下來。
“童嘉羽。”池珉重複第二遍。
圓滾滾的包子抖了兩下,變身烏龜,探出一顆腦袋,紅着眼睛望着池珉,和他對視。
半晌過後,包子又成了蝸牛,一步一步挪到池珉面前,離開殼,很是需要地環住池珉的脖子。
他儘力地擁住,縮進有溫度的貝殼中:“我以為是林媽媽來了。”
池珉拍了拍他的背:“她來不了。這裡是你的家,以後誰都沒辦法把你帶走。”
他放開手,一舉一動反應很有些遲鈍。
池珉摸了摸他瘦塌下去的肚皮,“餓不餓,阿姨給你拿了吃的上來。”
吃過東西,童嘉羽再次精神恍惚地睡了。
自這天過後,林美涵的名字就像禁詞,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過。
時間來到第三天,童嘉羽罕見地在醒來後沒有見着池珉的身影,下床落地,竟發現腳步有些虛軟。
太久不走路了……這裡的人都對他很好,不會打他罵他,不會強迫他做家務,更不會讓他吃不飽飯……直到今日,童嘉羽才終於有了從現實回到夢中的感覺。
但夢實現了。
扶着樓梯,他走到客廳,大家似乎都在沉浸在話題討論之中,無人意識到他的到來。
“縱使有萬般苦衷,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把氣撒到孩子身上,難道就能解除大人之間的恩怨了嗎!”
作為唯一的女性,保姆向來很有發言權,沒有人能比她更加共情和感性。
她冷笑:“這下好了吧,目的沒達成,反倒把自己整進……”目光暼到某處,她愣住:“小羽?怎麼突然下來了。”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童嘉羽。
不知剛才的對話,他聽見多少,只見他神情有些發愣地說:“我想找少爺……”一面說著,一面徑直走向池珉,微微擡起頭把下巴乖順地搭在對方肩上。
與池珉最大的不同是,他不會強行將對方留下,更不會強迫對方抱他,他只要靠一靠,抱一抱,很容易滿足,假如池珉不情願,很輕易就能將他推開——就連索取也是小心翼翼地徵求。
少爺無私地敞開懷抱,只不過對他說了一句:“怎麼那麽黏人。”
童嘉羽呼嚕嚕地“嗯!”一聲,片刻後,他止住笑,轉過頭問:“阿姨剛剛是在說林媽媽嗎?”
保姆愣了愣,似乎完全不料想他竟然能夠如此自然提起這個人:“這……”
“我可以去見她嗎?”童嘉羽天真地問。懷着不諳世事的無畏。
池珉盯了他良久,好似毫不擔心他會離開,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等你退燒再去。”
童嘉羽第二天就退燒了。
司機載着他們來到一家精神病院,光在外面,就能聽見裡面鬼哭狼嚎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