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到第二年的時候,彭南生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差了,但這一切許直行都無從得知。
一面是他的工作越來越忙,經常應酬、出差不斷,回家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晚,走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一面是彭南生實在把自己收拾得太妥貼了,從未將深埋於心的困擾與崩潰展露出分毫。
其實也並非彭南生沒有嘗試主動先邁出第一步。
往往被囚壓束縛的人最想獲救,他們嘶聲力竭呼喊着,在剛下墜的那刻就高舉起手,只不過力量微茫,渺小到根本揚不起風浪。
好幾次積攢的話都到了嘴邊,彭南生卻永遠找不到機會開口。許直行每天接近凌晨才回家,滿臉疲勞與睏倦,甚至有幾次沒能完全藏好身上的戾氣,而那時彭南生站在熾燈下看他,對方舉止焦躁,眉目緊縮,散發的氣場極具攻擊性,就連在家裡都難卸防備。
倆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聚又分散,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個不知道該不該說,最終久久地沉默,長長地啞然。
許直行也有為數不多休息的時候,但他的休息相當於換個地方繼續繁忙———一家三口還沒去到遊玩目的地,路上一通電話打來,就要被迫折返;喂許願吃飯吃到一半,手機震響,就得立馬抽身回書房。連着好幾個月,彭南生的發情期都是靠打抑製劑度過。
下班回家累得倒頭就睡,法定節假日依舊像個被鞭策的陀螺,轉動不停。許直行對家庭問心有愧,卻又不得不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去競爭就沒有獲取,沒有獲取就會失去物質保障,失去物質保障他便真的成為謝道瑩口中的垃圾與下等人了。
選擇與選擇之間總是兩難,alpha群體天生以自我為主導,好勝心極強。或許還受身世背景的影響,從小被遺棄,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那種不甘人後的意識早已在銘刻在骨骼血肉里,既然有了機會,許直行是斷然不會捨棄的。
就這樣,他注意的重心越偏越多,與彭南生之間的溝通越變越少。
他多篤定,以為心照不宣便是婚姻最好的歸宿。
長期以往,當這種怪異的迴避式交流成為一種閉環,所帶來的問題便逐漸複雜起來。
情緒達到閾值而無法宣洩是折損身心最立竿見影的方式,傾訴欲臨界頂峰卻不能爆發就會日復一日走下坡脊路。
忘記過了多久,彭南生完全喪失表達慾望了。
想或不想,累與不累,似乎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有時他彷彿提線木偶,機械又麻木地重複着一天又一天相同的生活模式,畫板也不再碰,外面形形色色的雕塑在他眼裡是灰色的墳墓。
他不再喜歡窩在沙發里等許直行下班,對方工作上的事一概不問,出差時通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最冷淡時,甚至可以一句話也不講,一面也不見,在對方上班前熟睡,在對方下班前入睡,家裡唯一靈動的,只有許願嘰嘰喳喳的鬧騰聲。
第三年,倆人的關係持續陌生化,當感情降到冰點,莫名其妙陷入冷戰,許直行才終於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不再着急趕着上班,高大精壯的身體堵住對方的去路:“我們談談吧,最近怎麼回事?”
許直行雙手壓住彭南生的肩膀,那是一個絕對佔有與征服的姿勢。他微低着頭,想從對方眼中感知到一點情緒,卻被十足冷靜地推開了。
彭南生面色尋常,看不出任何異樣:“沒事,你去忙吧。”
“我不忙。”
一股衝力猛然襲來,許直行把他抵在門板上,掌心上移,輕拖着他的下巴,讓他與自己對視:“生氣了?是不是怪我前陣子一直加班沒時間陪你和小願?”
alpha的聲音是那樣輕柔,帶着熟悉無比的氣息叩問心弦。
換做以前,彭南生或許會經不住幾句就被哄好,但現在,他整個人死水般平淡。
只是前陣子嗎?彭南生盯着他幽深的瞳仁看了很久,倏然一個可怕而蒼涼的意識油然而生——他們上一次這麼沉靜專註地相互對視已經是三年前了,那會兒剛結婚,黏膩的勁好像怎麼都使不完。
他的目光反覆流連,在對方臉上一遍遍描摹,從眉骨到鼻樑,又從鼻樑到下顎,明明許直行還是許直行,那張面容與三年前沒有偏差,可不知為何,彭南生竟感到非常陌生。
很奇怪,每天朝夕相處,曾無數次耳鬢廝磨過的伴侶,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與自己越走越遠的。
彭南生不止一次在心裡這樣問自己,他以為會崩潰到歇斯底里。
當真正和許直行面對面站在一起了,才發現其實並不會,所有的質疑、困惑、無助竟早已石沉海底,他最後想說的,化成嘴邊一聲輕而長的嘆息。
見他一副完全拒絕溝通的模樣,許直行不由蹙起了眉,焦躁感在胸腔里慢慢聚集,他語氣變急迫:“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彭南生回道。
這簡單六個字的殺傷力無異於火星子濺入油鍋,許直行是何等了解他,對方越是冷淡,越是平靜尋常,事情的發展就越他媽接近完蛋。
“什麼叫沒什麼好說的?”他耐着性子追問,也感到生氣。
從認識彭南生起,他最害怕也最討厭對方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態度,因為這極其自尊,也很難辦:“有什麼事我們可以說啊,為什麼一定要冷戰?”
許直行控制不住擡高了音量,以前他總能保持情緒穩定,而此刻已經看得出要竭力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