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完結篇)
咖啡館分別到再次知曉陸承譽的現狀時,已是變為兩年後,一則有關於聯盟理事長提前卸任的新
聞。
卸任現場全程直播,陸承譽將聯盟徽章交給陸家旁支里被精挑細選出來的、野心勃勃的年輕
alpha時,眼神里情緒複雜。
林隅眠關掉電視,給陸赫揚撥了個電話。
“腔內早孕第六周了,大概第十周可以取出來。”陸赫揚在電話那邊向林隅眠說著許則的妊娠情
況。
“嗯,那很好。過段時間我回首都。有些話要和小則說。”林隅眠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花茶。
陸赫揚輕輕笑了,替薄臉皮的許則回復:“我們許醫生對於這方面,應該知識儲備足夠。”
林隅眠笑笑,堅持道:“還是不一樣的,許久沒見,聊一聊。”
電話那端傳來幾下細細碎碎的聲響,是許則剛午睡醒走到附近,赫揚語氣放得很輕,帶着笑意:
“爸問你呢,用不用和他聊一聊。”
片刻,許則接過電話,有點拘謹地對林隅眠喊了聲:“爸。”頓了頓,繼續說:“可以的。等您
回來。”
“嗯。”聽到許則的聲音,便不由自主地掛滿笑容,林隅眠真心實意地祝賀:“恭喜你們,屆時
再聊。”
“好的,爸。再見。”
兩個孩子的婚禮於去年年初完成,婚禮中途,一件神秘的賀禮呈送至他們面前——是針對alpha
受孕所研發的最新款人造生z腔。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誰。
赫揚垂眸接過這份賀禮,又看向不遠處正被導師與同學圍住恭賀的許則。不知道被什麼回憶觸
動,alpha靜了會,隨後才向侍應生問:“人走了嗎?”
“走了。”
那句邀請進入宴會主廳的話語也便沒有說出口,陸赫揚收下,要侍應生妥帖保管,宴會結束再帶
走。此時顧昀遲走近,問道:“來了?”
“嗯。”陸赫揚轉身,問:“怎麼了?”
“本想問問,關於beta的人造生殖腔問題。”顧昀遲偏頭看向遠處——
顧昀遲的愛人李述,剛到現場便和賀蔚的對象:池嘉寒,一起擠進那堆將許則團團圍住的人群
里,唯恐錯過熱鬧。
“我記得,改造成oga後連帶着原先的生z腔也會有改變。”
“嗯,但終究不比oga天生的器//官。人造生z腔,至少可以讓他少受點苦。”顧昀遲撤回視
線,回應。
“看來計劃在即。”陸赫揚微笑。
“太黏人,找點事給他做做。”顧昀遲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李述要是在身邊,只會瞪大雙眼表
示反駁的話。
會反駁的是“黏人”二字,竟試圖致使陸上校對李大工程師有誤解,非常可惡的顧上校。
聽完,如果可以,陸赫揚大概是想翻個白眼,可惜不是這樣的性格。於是笑而不語,餘光看見林
隅眠正朝這裡走來,喊道:“爸。”文獨家補文
“赫揚,昀遲。”林隅眠笑着點頭。
昔年顧雲霆與蘇言玉的孩子:顧昀遲,以及賀銘遠與許佳蔚的孩子:賀蔚,也早到了父輩那時可
以組成一個家庭的年齡。
林隅眠在一旁看着和蘇言玉長相極為相似的顧昀遲,難免有些恍惚。時間過得太快了,快到早已
去世多年的友人面容依舊清晰,鐫刻於心,恍如昨日。
卸任新聞消停沒多久,很奇怪的是,上任聯盟理事長陸承譽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民眾有猜測他為了躲避政敵報復,也有人猜測他發生了意外。陸園及陸承譽名下所有財產,都在
一張薄薄的轉讓協議中,一半捐贈給林隅眠名下的慈善機構,以林隅眠的名義捐贈善款,另一半則留
給了林雲川與陸赫揚。
陸承譽幾乎沒給自己留下什麼,只是鸞山裡的儲物櫃,隨着他蹤跡消失也不翼而飛。
林隅眠站在窗邊有些出神,陸赫揚進入房間,沒有出聲,只在oga手邊放下一杯熱牛奶。
“暫時沒有任何消息。”陸赫揚輕聲說。
囑託在聯盟最高警部工作的賀蔚進行搜尋幾個月,結果仍一無所獲。
“他不會尋死。”林隅眠端起杯子抿了口牛奶後,低聲給出一句總結。
可不會尋死卻痕迹一點也沒有,第二種可能便是,被昔日的政敵處理乾淨了。
陸赫揚取過林隅眠冰涼指尖中握着的杯子,放好在茶几,將沙發的薄毯蓋在林隅眠肩上。感受到
父親努力剋制卻仍然些許顫動的身軀,alpha坐在一旁,林隅眠臂膀被他用溫熱掌心用力摟了摟,以此無聲安慰。
“會沒事的。”
林隅眠淡笑一聲,狀似無心回復:“只是有點冷。”
而這樣的掩飾,很難說服alpha。或許oga自己都沒察覺,他的聲音與方才的身軀相比,如出
一轍的發顫。
陸赫揚依舊安靜看他,掌心並未離開。
與此同時,聯盟南部某座以“春城”著稱的小鎮里,林氏集糰子公司旗下所運營的植物花卉養殖
業,新來了一位衣着樸素的園藝師。
園藝師將簡歷遞上時,負責面試的人事經理注意到alpha左臂的確很少用到,始終僵直,再一看
簡歷中夾着的殘疾證明,出於林氏集團貫徹幾十年的人道主義精神,alpha被優先錄取。
“錄取你確實有這個原因在,畢竟上頭一直優先錄取殘疾人,不過我們公司運營也不是養白吃飯
的。”
人事經理一邊走一邊側頭說,並將看起來已有五十多歲的alpha,帶到一片還未修建的園林大門前:
“還是得看看你的修剪水平,做得好,其他植物養護管理還有花卉栽培都可以交給你,工資另外
算。”
“可以指定花卉嗎?”alpha靜靜看向那片爭相開放,枝椏卻有些雜亂的薔薇花叢,忽然開口。
“義務勞動,不用另外加工資。”像是怕被拒絕,alpha又添了一句。
人事經理有些不解:“哪種?”
“白薔薇。”
於是alpha如願以償。說是這麼說,不過人事經理可不敢虧待員工,到月中結工資時還是按規矩
給alpha算了雙份。alpha雖然年齡稍大,但是每天起早貪黑,來得最早,走得最晚,修剪技藝精
湛,極具藝術氣息。
還特別……有林董的風格。
很奇怪,一個身患殘疾、普通沉悶的alpha,人事經理卻將他和那位風度翩翩的董事長聯繫一
瞬。很快,經理又搖搖頭,甚至為自己的想法而發笑——
想什麼呢,怎麼可能會是林董親自教的?花卉修剪實踐絕非一朝一夕,至少得和林董接觸一月有
余。多半是看過林董曾出版過的、有關於花卉修剪的書,自學的吧。
“對了……你這胳膊還能治嗎?”人事經理關心問道,看着alpha時常微眯的雙眼和從未摘下過
的黑色口罩,忍不住多問幾句:
“還有你這視力不太好的樣子,怎麼不戴眼鏡?口罩一直戴着也悶,有什麼難言之隱都可以說出
來。我們這裡有給員工免費治療的政策。”
“謝謝,不用。”alpha規矩地拿過那疊錢,隨即轉身離開。
整個公司里只有他堅持要紙幣,從不用任何電子支付,電話也沒響過。
按理說,這個年紀的人至少有一到兩個孩子噓寒問暖,甚至孫子輩都該有了。但alpha獨立得太
格格不入,以至於被周邊人私下竊竊私語過。
說他或許是犯了事剛出獄的人啦,說他身有隱疾沒能成家還在打光棍啦……
小鎮的人們就喜歡討論他人的人生,以此充實這有些枯燥無聊的生活,alpha成了他們日常生活
的調味品,有些玩笑,甚至過分到連人事經理都忍不住出聲干涉。
可alpha始終充耳不聞,每天按時做事,每月按時領錢。沉悶、木訥、低調、普通,與他手裡被
修剪得光彩奪目、可以直接拿去比賽的薔薇花,反差太多。
“怪人。”人事經理嘟囔一句,便低頭繼續叫着下一位。
……
時光流轉,十年彈指一瞬。
有關於前任聯盟理事長神秘失蹤十周年的新聞再次登頂熱榜,新任理事長都最新表態或許陸承譽
早已遭遇不測,然而那則報道始終堅持使用“失蹤”二字,試圖捲起更多輿論,引發民眾關注。
春城。
氣候早就進入深春,整座城都被包裹在花海中。
“退休後打算做什麼,老李。”人事經理問他。入職時就有55歲的alpha,再過一年,即將在66
歲的明年退休。
alpha十年如一日地,正規規矩矩數工資,清點完畢,低聲道:“用存款承包一片薔薇花田。”
“你還真是對薔薇情有獨鍾。”人事經理笑笑,“年紀也大了,休息休息吧啊?不過我這從沒見
過你家人呢,以後老了行動不便怎麼辦?”
“去死。”alpha語氣平淡。
“啊呸呸呸,你這人真是的,亂說什麼。我老爸跟你差不多的年紀,天天恨老,巴不得能活一百
歲,可別再亂說啊,一語成讖知不知道?!”
alpha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從包里拿出一部最新款手機遞給他。
“幹嘛?”人事經理接過。
先前路過一群員工討論時,大家都在交流着要給經理一起購買什麼賀禮好。alpha那天難得提前
下班,走了幾公里到達鎮上唯一一家手機店。
“聽說你的孩子考上了大學。”alpha丟下一句,正轉身要走——
“唉等等,過幾天林董會來咱們這兒視察今年的薔薇,再挑選一些品相拿去參加比賽。往年都是
叫助理來的,不知道今年怎麼了,竟親自來我們這小鎮……”
從人事經理說出“林董”兩個字時,alpha便渾身緊繃,一雙死寂灰白的眼睛,一瞬間落入點點
光影,並死死盯住前方。
“……你那麽看我幹嘛?唉我知道周六讓你加班確實很殘忍,但是把薔薇修剪好迎接檢查,光是
被林董選上可就是直接有50萬獎金呢……唉唉唉我還沒說完呢,別走!哎——!”
很快周六如期而至,眾人翹首以盼。人群中的alpha拉低了點工作帽,但是目光熾熱,一直緊盯
前方。
低調奢貴的商務車剛一停下,公司經理便上前幾步,殷勤無比地看着那扇正被保鏢打開的車門。
一雙鋥亮的白色皮鞋落地,身着淺藍色襯衫與深灰色西裝褲的oga出現在眾人眼前。茶棕色
頭髮在陽光下光澤有型,不見一根白髮。
“林董保養得也太好了,完全看不出實際年齡,頂多四十齣頭的樣子,這是真的好看。”一旁實
習的大學生感嘆道。
“對啊對啊,畢竟是前任理事長配偶,曾經的第一夫人,能不好看嗎?”又一學生插入話題。
而從林隅眠下車的那一刻起,人群最後的alpha始終握緊拳頭,以此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麼過激
行為被人發現異常,和所有人都在感嘆林隅眠的外貌不同,alpha最先注意到的,是oga不同尋常
過於蒼白的臉色。
眼見林隅眠朝那片薔薇花叢走去,人事經理也隨同公司總經理跟在其身後,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
顧慮,alpha轉身匆匆離去。
“這片園林被培育得很好,尤其是薔薇。”林隅眠環視一周,開口誇讚。只是聲音透着幾分虛
弱,好在語氣平緩,沒叫人發現太多。
他於去年年底被確診為癌症。
報告出來時,林雲川最先哭出聲,陸赫揚則是在一旁反覆查看數據,甚至看到一半忽然遞給許
則,彷彿不願接受一般,需要專業的醫生親口得出結論才能相信。
許則看完沒有吭聲,只是出門去打電話,林隅眠知道,應該是聯繫195院相關門科的醫師們去
了。
但對於這樣的結果,林隅眠反而無比平靜,他撫摸林雲川的長發,又看向陸赫揚,笑着說:
“早年我曾做過三次手術,加上凝血障礙,這些年又操心無比,能被誘發癌症很正常。這一生,
別無遺憾……雲川,赫揚,坦然接受吧。”
林雲川已經哭到說不出話,其實她和陸赫揚清楚,怎麼會毫無遺憾呢?
自十年前陸承譽失蹤後,林隅眠肉眼可見地頹靡、枯萎下去。儘管表面如常,可作為子女的他
們,尤其是見證過林隅眠與陸承譽早年伉儷情深、琴瑟之好的林雲川,太能夠理解oga爸爸的所
有矛盾心理。
恨他,又恨不了他。
她那時候才意識到,或許他們離開了陸承譽算解脫,但對於林隅眠來說,也許並不是。
十年,整整十年,陸承譽真的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得乾乾淨淨。林雲川又有些“恨”他了:
“如果沒死,為什麼不來找爸爸,如果死了……不,你怎麼會捨得死呢。”
“不是最捨不得爸爸了嗎,你怎麼會死呢……可是你到底在哪呢?”
於是不甘心放棄的林雲川,讓秦硯聯繫之前寫文時熟悉的出版社朋友和新聞傳媒專業的故交,讓
“十年茫茫,尋找前任理事長——陸承譽。”的話題再度回到大眾視線。
新聞稿最後,透露了理事長配偶林氏的現狀,正在某私人醫院接受治療,初步估計,最多再活一
年。
她是恨過陸承譽沒錯,但她也是林隅眠的女兒,在oga爸爸生命倒計時最後,她能做的,只
有這些。如果沒死,看到新聞的陸承譽不可能忍住不來找林隅眠。
可所有人都忘了,包括林隅眠。
陸承譽那樣的人能做出提前卸任的事情,就已經說明在alpha眼裡,他認為:消失或死亡,是能
夠帶給恨他的人諸多幸福的最好渠道。
因此,城市人聲鼎沸,春城鴉雀無聲。
甚至小鎮人們的生活樂趣,依舊是討論那個一條左胳膊殘廢的可憐alpha。
看着有些熟悉的修剪風格,林隅眠不知為何,內心浮起一絲怪異的情緒。他俯身繼續仔細察看,
確實花枝修剪的角度都像極了林隅眠。
“這片白薔薇,歸誰負責?”林隅眠轉頭問道。
人事經理搶先回答:“我們這兒的一位老師傅,來了有十年。當年就是看他的修剪風格和您有些
相像,加上有條胳膊殘廢,所以優先錄取了他。”
抓住關鍵詞胳膊,oga一時間愣住,隨後又看向那片薔薇,
好半天,才顫着聲確認:“姓陸?”
“不是。”人事經理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