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善剛想說什麼,目光便看到對方手腕往上纏着東西,像是一節料子。然而不過晃眼一瞧,那衣袖又落了下去。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沒放心上,笑道:“對了,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去靈藥園了嗎?”
“祁仙君沒來。”
楊善笑意微微淡了淡。
譚病道:“不說我了,你感覺身體如何,昨夜我給你丹藥服用了嗎?”
楊善點點頭:“比我煉製的凝神丹還管用。”
譚病笑道:“那便好。”
“對了,我之前是怎麼暈過去的?”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那日突然看到了祁仙君的樣貌吧。”
譚病低頭看了一會兒圖冊,楊善就在那兒復刻傀靈術的玉簡。
房間一時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這傀靈術的靈紋真是玄妙,前所未見。”譚病感嘆道:“真不知是何等高人所創?”
楊善一聽他這麼說,當即道:“天悟仙尊還有一個師弟,名叫韓元起,他是當年皓陽上仙的二弟子……”楊善把溫峰主講的又說一遍。
“韓元起……”譚病低低念了念這個名字,擡眸笑道:“果真是神思妙想,才能創造出這等聞所未聞的絕世奇術。”
楊善跟着感慨道:“是啊,這位前輩不僅天資過人,運道也是極佳。溫——”楊善下意識想說溫峰主,又記着要給沈逸舟邀功的事情,話音一改道:“依我看,不僅同輩之中無人能出其右,連那楚雲陵,在他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譚病笑意一僵,驀然垂首:“是啊,連那什麼楚雲陵都無法相提,如我這般資質,那更是望塵莫及了。”
楊善頓覺失言,懊惱地找補道:“這什麼傀靈術,不過小道爾,再說韓元起都已經隕落了,可見修行者不能只看天資的。”
“是啊,不能只看天資,還有悟性啊。”譚病理了理衣袖,嘆一聲:“還有氣運呢。”
楊善張了張嘴,有種越描越黑、越說越糟的無力感。然後他苦苦思索半晌,終於找准關鍵,從根源上切斷問題:“我覺得不能跟別人比。”
“別人,誰是別人?”譚病馬上問道:“韓元起?還是楚雲陵?”
楊善正要說‘都是’。
譚病道:“罷了,是我多問了。”他低頭繼續看靈紋。
楊善張開的嘴又緩緩合上,他一面暗暗打量譚病的神色,一面越想越鬱悶,覺得就不該提到楚雲陵,更不該把這二人比較起來。
好一會兒,屋裡沒人說話。
日頭逐漸升高,金光透過窗欞,絲絲縷縷地鑽進來,又映襯在屏風上,暈染出淡淡的光暈。在這靜謐的氣氛中,楊善甚至能隱約聽見呼吸交錯的聲音。
他終於想到說點什麼了:“無疾,這靈紋練習需要用到玉磯石,可要找些來?”
譚病聞聲,擡起頭來,卻沒有答話,定定地看了一霎,一聲嘆息。
楊善已經被嘆怕了,睜着眼都不敢眨一下,儘管他也搞不懂這是為何。
“不必了。”譚病放下手中的圖冊,“刻畫靈紋,要耗費大量的法力。”他笑了一下,但楊善怎麼看,都覺得這笑意苦澀。
譚病目光穿過楊善,望着不遠處的屏風:“是我之過,險些忘了告訴你,昨日天悟仙尊詢問你病倒的緣由,我思來想去,只說是刻畫傀靈術靈紋的緣故。”
楊善也想起來溫峰主的囑咐,再想想譚病如今的修為和身體,沒有哪一樣是適合傀靈術的,他靜默半晌,磕磕絆絆地道:“那,那也沒事,你要是實在喜歡,我看看能不能改改。”
話音剛落,譚病突然就挪轉了目光,灼灼地望着,看得楊善心都快提起來,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唯恐剛才又說錯了話。
他們望着彼此的眼睛,那目光彷彿化為實質的水流,在空中緩緩流淌交匯。
其實是那麽不尋常的對視,然而人卻面對面地端坐着,中間甚至空出了沈逸舟離開時的距離。
如果楊善這方面稍微敏感那麽一些,那他肯定會閃避的。但他只是下意識地露出了微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仔細看,還有一點僵硬——他在等待譚病接下來的話。
譚病什麼也沒說。
如果時間真的回到楊善記憶中,還在譚府的那會兒,這時候,不管真話還是假話,楚雲陵一定會說點什麼的。
但每一次謊言之後,他都會反問:
他還能分清什麼是真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