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風雪有變小的趨勢,兩人的肩頭都落濕了,躁動的龍丹也平息下來。楚雲陵終於艱難地眨了下眼,他還維持着譚病的模樣,臉色蒼白到憔悴的地步。
“你為什麼要騙我?”楊善嗓音像是凍結了般凝澀,他的神情如靈魂出竅了一般,整個軀殼像被抽空了,“你是譚病嗎?為什麼騙我?”
楚雲陵面對着他這般質問,簡直吐不出半個字,他多想說我不想騙你,我不想這樣,可所有的話一到嗓子眼就變得無比艱難,哽在喉間叫人咽不下去,更吐不出來。
他全都不記得。這一個認知足以擊敗所有,楚雲陵垂下眼,神色疲倦道:“這些天,除了譚病的身份,我沒有騙過你什麼。”
楊善突然掏出那兩隻偷偷藏起來的木雕兔子,猛地往對面砸過去:“那這是什麼!你明明說不喜歡,你難道沒騙我嗎!”他氣得發顫,連帶着靈囊里塞進去的酒罐都往外砸。
楚雲陵手忙腳亂地接過來,那雙淺色的眼瞳一下控制不住變了,黑亮得驚人,他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好,連那罐午後才買的酒也穩穩接住,他擡起眼,重新拾起來了屬於譚病的假面:“阿善,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們回去說話好不好?這裡不安全。”
他的聲音、語調完全和他扮演的譚病一模一樣,顯得格外柔和親密。楊善看着這幅迷惑了他的面孔,腦中往日相處的畫面全都蒙上了欺騙的色彩,他劇烈地喘出兩口氣後,突然毫無預兆從半空栽倒下去。
“楊兄不必客氣,以字相稱,叫我無疾便可。”
“方才實在未曾反應過來,我不善打鬥,自幼因身體差很少與人切磋,雖有修為在身,卻無對敵經驗。”
“一介病身,對敵亦是添亂。即便心中憂急,又能如何呢?”
黑沉沉的世界里,許多斷斷續續的聲音和畫面不斷出現,虛弱的、歡喜的、狼狽的、溫和的……說著這些話的人,一開始看不清樣子,可最後無一例外,都匯聚成了一張楊善熟悉的面孔。
他曾經的師兄,楚雲陵。
轟隆隆——
平漠城的雪融了兩日,晴了兩日,又電閃雷鳴起來。平安客棧還住着靈光閣一群人。
這天晌午,有個女子帶着黑貓遊歷到了此處。護衛伍荊、崔陽等人正坐在大堂處愁眉苦臉。
“店家,來間上房。”
“實在抱歉啊姑娘,門口貼了告示,咱們這幾日不待客。”
幾名護衛擡起頭來,只見一個妙齡女子側對着他們,懷裡似乎抱着一隻貓。
“我也是沒辦法,這貓相中了,您再通融一下吧,否則這貓祖宗可要鬧我了。”那女子要多拿靈石,店小二仍是擺手拒絕。
伍荊站起來道:“店家,外邊風雨這麼大,何必攆人家出去呢。我家公子交代了,你們正常做生意就行。”實際上那話伍荊都說過好幾回,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客人走進來。
那女子聞言,側身朝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其中好幾個護衛都是一愣,崔陽道:“這不是在九通城遇見的……”
話未說完,瞧着了女子懷中黑貓的伍荊也是訝異道:“這不是三娘的那隻貓嗎。”
當初這貓跑到九通城的紅楓客棧里,幾個護衛還出力給它找主人,對這黑貓的印象格外深刻。
三娘微怔:“幾位如何認識三娘?”
伍荊聽岔了意思,連忙把當初九通城的事兒翻出來說了說,道:“這還是真是緣分。”
三娘倒是聽明白了,笑道:“原來還有找貓這事兒,我倒忘了。你們認不得我也正常,我當時可是一個皺皺巴巴的老太婆。”
話聊了半晌,店小二見幾人十分投機,互相又認識,這才開了口子收三娘的靈石,又派人引路,免得走錯打攪了貴客。
三娘抱着貓上樓,引路的夥計剛走,那黑貓就輕巧地跳到地上。三娘連忙叫了兩聲祖宗,黑貓理也不理,飛快奔向樓上,停到了一間上房門口。它肥嘟嘟的屁股往門縫裡一擠,撞得門飾晃了一下,緊接着,它使出了全身上下唯一不圓潤的地方——爪子,開始磨門。
“嚓嚓嚓嚓嚓……”
完全無法忽視的聲音,還越刨越厲害。楚雲陵黑着臉打開了門,那隻肥貓猛地就竄了進來,迅疾如閃電,完全和當初在九通城一樣。
楚雲陵憶及那晚,臉色更差,正想揪住它脖頸上的肥肉丟出去,就見那黑貓揚起一張餅臉,道:“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