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8章 現世之河（中）
小稚的語無倫次與情緒崩潰，外加那些混亂的語言片段，明明不是在講一個恐怖故事，可不知怎的，落在我的耳朵里，卻比陰司地獄里的諸般厲鬼都要滲人的多，渾身汗毛倒豎，說不出的驚悚。
不僅僅是我，老白幾人同樣面色蒼白。
小稚渾身顫抖，血水順着眼角滾落，在精緻的臉蛋上留下兩條觸目驚心的痕迹，直把血水當做了淚水。
唰！
那道未來碎片綻放出強光。
“啊！”
小稚慘叫一聲，眉心的太極印記迅速隱退。
下一刻，她的清醒過來，睜開雙眼，胡亂抹掉臉上的血跡，視線第一時間聚焦在我身上，雙手穿過大道法衣，死死的攥住我的衣角，指關節都隱隱發白。
這一幕，一如多年前在她小時候我帶着她去集市上溜達，周圍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我仗着身強體健擠開人群，湊在賣糖葫蘆的小攤前，給她買最愛吃的豆沙夾心糖葫蘆，她驚恐的看着周圍的人群，擁擠的人群將隔絕在兩三個身位後，唯獨那條纖細的小手臂始終死死攥着我的衣角，生怕一鬆開手我就隱沒在人海中，只把她孤零零的丟在世間。
當我從人群中擠出來後，衣服已經被她扯爛，她肉嘟嘟的小手因為持續發力，導致長時間恢復不了血色。
暴怒之下的我將那個沒臉沒皮擠她的黃牙男人打的皮開肉綻，骨頭斷了三根，後面付慧城找了一些關係才把我撈出去。
我深知，小稚心裡從來都是沒安全感的，我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治癒她，很多時候她都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甚至比正常人還要堅強、幹練，但幼年時候留下的心理陰影終將伴隨一生，只不過被她埋葬的很隱蔽而已，在特殊的時間節點裡，那東西就會像詐屍一樣從墳墓里爬出，打垮她的精神，將她已經癒合的心臟再一次啃咬的鮮血淋漓。
大道法衣席捲，分離出一隻巨手，托着她，將她送到我身邊。
許是距離我很近，能清晰嗅到我身上的氣味，小稚依偎着我，漸漸安靜下來，閉着雙眼撫平躁動的精神世界。
我只是一直輕輕摩挲她的腦袋，如此就好。
良久，就在我感覺她已經調整好一些的時候，小稚忽然就像是受了莫大刺激似得，身體猛地綳的筆直，她睜開眼睛，眼神犀利，捧着我的臉，用力將我的臉掰到與她對視的角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
許久後，她終於鬆了口氣，長出了一口氣。
“好些了嗎？”
茳姚溫柔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老白、水生哥、歆雅都是關切的看着小稚。
終究是自己等人帶大的孩子，對於小稚的情況，他們同樣了解，只不過這孩子興許真的是與我命中有緣，否則沒辦法解釋二十多年前，我自身都難保，在見到她以後，卻執拗的要保護她，並竭盡所能的將她捧在手心裡，用儘力氣一養就是二十年，這孩子在心理出現問題的時候，也唯有在我身邊才能再次恢復正常。
這一切他們都了解，故而剛才無人出聲。
“我好了......”
小稚扭頭，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安慰眾人。
當小稚還知道去敷衍別人的時候，那麼基本證明，她確實已經調整好心態了。
於是，張歆雅詢問道：“你剛剛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東西？為什麼你說驚蟄缺了東西了？”
“我......”
小稚張了張嘴，沉默了一下，垂頭低聲道：“我看到了西伯利亞，我看見我們行走在無邊無沿的雪原上。
我，歆雅姐，無雙哥哥，老白，水生哥，鷂子哥，胡仙兒祖奶奶，茳姚姐姐......
我們都在，甚至，我好像還看見了衛庶人，他竟然也在跟着我們！
唯獨沒有趙憨子祖師和師兄......
對，師兄是陸地神仙，不能走出自己的道場，趙憨子祖師一直在照料真武祠，這倒是也正常。
驚蟄哥哥和我們每一個人說笑，他還是會摸我的腦袋，還是走到哪裡都喜歡拉着茳姚姐姐的手，他的一切行為還是像現在一樣的溫柔......
可是，我就是感覺他不一樣了，他身上缺了東西！！”
張歆雅幾人聽的滿頭霧水。
就連我都沒太聽得懂。
老白不禁道：“會不會是你的錯覺？畢竟，你看見的是一角未來，猶如鏡中花，水中月，只是一道投影，大道遮蔽下，觀感不同也很正常......”
“不，絕對不是。”
小稚言之鑿鑿，她直視老白，很認真的說道：“我從很小很小開始，就一直跟着驚蟄哥哥，小時候我和他分開被子睡不着，得鑽在他懷裡才能安睡，他給我洗臉，給我洗腳，甚至衣服都得給我洗，長大一點，我給他洗衣服，洗內褲，我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膩在他懷裡，細細數他身上的傷疤、皺紋，恐怕這個世界上九成九的父女之間都沒有這麼熟悉，哪怕驚蟄哥哥化成灰和別人混在一起，我也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屬於他的那部分。
你覺得，我可能會認錯嗎？
有朝一日我失了神魂，連自己都不認識，我也一定會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