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錚的一聲。
猶如夜裡出鞘的嗡鳴,冰冷又充滿殺機。
阮凝玉身體綳直,警惕了起來。
想起前世種種,以及他後期的狠辣冷厲,她壓根無法不害怕現在這位尚才高行潔的謝玄機。
可待她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卻見他面容平和,沉靜淡然,如同一座玉觀音。
他似乎並沒有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曲彈完,琴面上落了幾滴窗邊的雨水,他平靜地拿出手帕,擦拭。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夜色下透出驚艷的瓷色。
月光溫和地落在他半張臉上,朦朧而清冷,可阮凝玉還是無端感覺到了細密的恐懼。
彷彿他擦的不是琴,而是在擦拭着她的白骨。
她深呼吸,平復心情。
京城時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前世神通廣大的謝首輔無疑是個美人,就連他的手指也是入畫般的賞心悅目。
阮凝玉盯着他,很快冷笑了一聲。
在雨天長途跋涉的馬車上撫琴,唯有他這位謝公子才有這般的閑情雅緻。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便偏過了臉合眼,寧願忍受着胃部的絞痛,也不肯求這個跟她共處一室的男人。
她蹙着眉,緊咬唇。
不一會兒,調試着琴弦的男人垂眼淡聲道。
“表姑娘,依你看,何為女德。”
阮凝玉:......
掌管過六宮的皇後,自然對女德爛熟於心,每年她都要嬪妃面前以身作則,表演一下什麼叫做賢後。
但是此時她垂下了眼皮。
就在這時,馬車外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原來是被捆着過來的沈小侯爺不久前見到她上了這輛馬車,便偷跑了出來,此時正在外面叫囂着。
“小爺親眼看到阿凝上了這輛馬車,為什麼不讓我上去?!我要跟阿凝同乘!”
“你們憑什麼捆小爺?你知道我爹是誰嗎?回去把你們一個個關進大牢!”
“我跟阿凝兩心相悅,那個謝凌憑什麼拆散我們?!”
聽到他竟然敢直呼謝凌大名,阮凝玉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她正因男人的問話而汗流浹背,沈景鈺這幾句話讓她沒眼看地偏過了臉。
很快,沈景鈺就被飛過來的蒼山踹了一腳,捂着嘴帶走了。
臨走前阮凝玉都能聽到他震驚又憤怒的“嗚嗚!”聲。
天子腳下,怕是只有謝凌敢這麼對寧安侯的寶貝兒子。
沈景鈺被拖走後,謝凌又長指一挑,琴聲猶如鳳凰的嗚咽。
“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阮凝玉:......
那咋了,她私奔都私奔了,按照《女誡》的話她是不是得一頭撞死才配當個女人啊?!
她永遠不會忘記,回府後謝凌罰她手寫了一千遍《女誡》。
光是一想,阮凝玉就火冒三丈。
“世人皆知《女誡》由前朝班大家所撰,歷朝歷代都讓天下女子記誦作則。《女誡》雲,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她強忍着體寒,抬起頭,不卑不亢地跟他對視,“然我朝,國力強盛,世風開放,寡婦再嫁、和離適二夫者大有所在,今朝更是將和離法列入法典。”
“女子當行己有恥?天下男兒逛青樓,養外室屢見不鮮,世人對男子縱容,女子略行止不當便千夫所指口誅筆伐,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然過去對,今日便也對么?”
錚的一聲,如同裂帛聲。
謝凌停下撫琴的動作,目光幽沉地注視着她。
想到自己在他眼前暴露了鋒芒,阮凝玉心臟一跳。
她平靜地偏過臉,“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我自甘下賤,不顧謝府勾搭沈小侯爺私奔,回京後如何懲治我都毫無怨言,我也會親自去寧安侯府登門道歉。”
謝凌將雙手垂於膝上,不置一詞。
阮凝玉邊說著,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支撐起了上半身,想要靠近他些跟他對視。
但這樣的大幅動作卻抽幹了她的所有體力,啪地一聲,後背貼上車壁時,她的腦袋重重地砸在了上面。
疼得她差點暈過去。
想來想去,命只有一條,還是珍惜才好。
識時務者為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