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老秀才似乎想起了一點陳芝麻舊事,有些唏噓,大手一揮,“走,帶你們喝酒去,陳平安如果實在嘴饞,你可以喝一點,寶瓶年紀太小,還不可以喝酒。”
時辰還早,許多酒樓尚未開張做生意,好在老秀才在一條街拐角處找到家酒肆,油漬邋遢的,好在三人都不講究這個,如果崔瀺於祿謝謝三人在場,恐怕就要皺眉頭了,一個眼界高,一個潔癖,一個自幼養尊處優,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在這種場合喝酒。
老人點了一斤散酒和一碟鹽水花生,陳平安依然堅持習武之人不可喝酒,李寶瓶其實有點想喝,但是有小師叔在身邊,哪裡敢提這個要求,便只是有些眼饞地盯着老秀才喝酒。
跟陳平安相處這麼久,從李寶瓶到林守一和李槐,一路上耳濡目染,對於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大抵上都心知肚明,李寶瓶有些時候其實也會覺得小師叔太嚴肅了,但是看一看漂漂亮亮的小書箱和厚實柔軟的小草鞋,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林守一因為成了山上神仙,志向高遠,對於陳平安並非沒有想法,但是站得高看得遠,是覺得眼皮子底下的這點雞毛蒜皮,不值得他分心,所以從來不說什麼。
至於李槐是最願意有什麼說什麼的,只可惜大多是無理取鬧,不等陳平安說什麼,就已經被李寶瓶打壓得厲害,所以這一路求學,從未出現過不可調和的分歧,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之後朱河朱鹿父女離開,在野夫關外,崔瀺帶着兩人闖入隊伍,讓之前的四人愈發同仇敵愾,反而關係變得更加緊密。
老秀才喝着酒,才半斤就有些上頭,大概是觸景傷情,又沒有刻意運用神通,難得如此放鬆,就由着自己喝酒澆愁了,老人環顧四周,輕聲道:“我有一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家裡窮,中途退學,後來去開了一間酒肆,差不多就這麼大的小鋪子,他從十八歲娶妻生子,到六十五歲壽終正寢,開了將近四十年的酒肆,賣了將近四十年的酒。”
老秀才輕輕搖晃酒碗,“我只要兜里一有閑錢,只要想喝酒了,就喜歡去他那裡買酒喝,不管隔着多遠,一定會去。”
老秀才笑了笑,有些傷感,“但是最後有一天,鋪子關門了,找街坊鄰居一打聽,才知道我那個朋友死了,既然原先的鋪子關了,我只好去別處買酒,我才知道他賣我的那種酒,賣得比其他人都貴。”
李寶瓶氣憤道:“文聖老爺,你把人家當朋友,可人家好像沒有把你朋友啊。”
陳平安沒有說什麼。
老人喝了口酒,“可又過了很多年,我才知道,他賣給我的酒,是他親自上山採藥釀造出來的酒,不計成本,全都用了最好的東西,賣得虧了。”
李寶瓶張大嘴巴,小姑娘心裡頭頓時滿滿的愧疚。
老人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滿滿嚼着,“四十年裡,我從一個寒酸書生,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功名,之後......也有了些本事和名氣。那個朋友每次見到我,就只會勸我喝酒這麼一件事情。從來不提他子女求學的事情,不提他妻子家族的雞飛狗跳,就是勸我喝酒,每次他就坐在小寶瓶你的位置,坐對面,位置離我最遠,但是一抬頭就能看着我,每次都傻乎乎笑着。”
李寶瓶想了想,默默離開原位,坐在陳平安的對面,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