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7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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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7章

姜老宗主一貫嬉戲人間,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交朋友也從不以境界高低來定,所以楊朴只當什麼供奉周肥,什麼拜見山主,都是朋友間的玩笑,難道天底下真有一座山頭,能夠讓姜老宗主心甘情願擔任供奉?可如果不是玩笑,誰又有資格調侃一句“姜尚真是廢物”?姜老宗主可是公認的桐葉洲力挽狂瀾第一人,連那龍虎山大天師都在大戰落幕後,特意從蛟龍溝遺址那處戰場,跨海重返了一趟神篆峰。

姜尚真一頭霧水,轉頭望向陳平安,“不然我是誰?什麼意思?”

陳平安突然問道:“今年是?”

姜尚真愈發疑惑不解,“怎麼回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以心聲答道:“總覺得像是大夢一場,還沒有醒過來。”

姜尚真思量一番,給了個說法,“隨駕城那邊,是在神龍十七年更換的年號,如今是元熙九年。”

陳平安稍稍推算當時遊歷北俱蘆洲的年月,皺眉不已,三個夢境,每一夢將近夢兩年?從蘆花島造化窟走出那道山水禁制,也就是通過劍氣長城和寶瓶洲的山水顛倒,在崔瀺現身城頭,與自己見面,再到入夢以及清醒,其實浩然天下又已經過去了五年多?崔瀺到底想要做什麼?讓自己錯過更多,返鄉更晚,到底意義何在?

陳平安望向姜尚真,眼神複雜。眼前人,當真不是崔瀺心念之一?一個人的視野,終究有限,換成陳平安自己,如果有那崔瀺的境界本事,再學成一兩門相關的秘術道訣,陳平安覺得自己同樣可以試試看。站得高看得遠了,當陳平安俯瞰人間,腳下的山河萬里,就只是一幅白描畫卷,死物一般,無需崔瀺太過分心施展障眼法。可陳平安看得近了,人不多,寥寥無幾,崔瀺就可以將畫卷人物一一彩繪,或是再用點心,為其點睛,栩栩如生。哪怕陳平安身處市井鬧市,像那綵衣渡船,或是渝州驅山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大不了就是崔瀺故意讓自己置身於類似白紙福地的一部分。而陳平安之所以懷疑眼前姜尚真,還有更大的隱憂,當年在牢獄,飛升境的化外天魔霜降,只是一次遊歷陳平安的心境,就能夠憑此衍化出千百條合情合理的脈絡。

而崔瀺明擺着要比飛升境霜降道行更深,也就是說,每個陳平安知道的真相,一個起念,“姜尚真”就跟着知道了。

所以此夢之真假,近乎無解。

姜尚真沒現身之前,桐葉洲和鎮妖樓的天然壓勝,已經讓陳平安心安幾分,此時此刻反而又恍惚幾分。因為才記起,一切感受,甚至連魂魄震動,氣機漣漪,落在擅長洞察人心、剖析神識的崔瀺手上,同樣可能是某種虛妄,某種趨於真相的假象。這讓陳平安煩躁幾分,忍不住灌了一大口酒,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該認了什麼師兄弟,若是撇清關係,一個隱官,一個大驪國師,崔瀺大概就不會如此......“護道”了吧?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書簡湖問心局還記憶猶新,歷歷在目,現在倒好,崔瀺又來了一場更心狠手辣的?圖什麼啊,憑什麼啊,有崔瀺你這麼當師兄的嗎?難不成真要自己直奔中土神洲文廟,見先生,見禮聖,見至聖先師才能解夢,勘驗真假?

可若是第四夢,為何崔瀺偏偏讓自己如此質疑?或者說這也在崔瀺算計之中嗎?

陳平安自打記事起,就從沒這麼迷糊過。沒讀書,不識字,卻也從未活得渾渾噩噩,學了拳,讀了書,多次遠遊,更是咬牙認定幾個道理,所以即便走得跌跌撞撞,不那麼順遂,終究身外世事再風雨飄搖,可心裡邊始終踏實,現如今,好像所有堅信不疑的道理,書上抄來的,自己想到的,還有飛劍、拳法、符籙,眾多本命物和人身小天地,都變成了一座緩緩離地的空中閣樓,就像先前在渡船遇到的海市蜃樓,興許在千百年前,是真的,千真萬確,但是當陳平安和渡船乘客眼中所見,就是假的,因為眾人已經身在那條光陰長河的下游某處渡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