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9章
一座仙家山頭,一位老仙師帶着群孩子在堆雪人,順便教訓一個眉眼清秀、十分靈氣的少年,老人好像在說那山下祈雨一事,太守老爺為了祈雨,燒那紙紮的龍王,你瞎湊個什麼熱鬧,非要搬運溪水,真當自己是河龍王了啊,這是會沾染因果的,以後莫要如此意氣用事了......少年心不在焉應付着師父,老人嘴上訓着弟子,其實滿眼都是驕傲......剎那之間,一條條劍光掠過,滿地的無頭屍體,有那老人,有那少年。
有那偏隅之地的帝王將相,文官武將,江湖武夫,山澤野修,小門小派的譜牒仙師,紛紛赴死,死得慷慨壯烈,卻註定死得籍籍無名。
全是那桐葉洲的風水人情,全是那桐葉洲的亂世慘況。
所有“細微處”的美好和付出,都早已被洶洶大勢碾壓殆盡,整個桐葉洲,都已經被蓋棺定論,被一座座爛泥潭給淹沒在歷史長河當中。而陳平安曾經就是“天下大勢”其中之一,他對桐葉洲的印象,甚至是最差的那撥山上修士之一。
崔瀺分明就是要讓陳平安,想要在桐葉洲心境輕鬆,偏無法輕鬆半點。要讓這位隱官大人,連自欺欺人的餘地,都沒有絲毫餘地。二十四幅被碾碎的美好畫卷,不耽誤有兩百四十幅註定污穢不堪的醜陋畫卷,但是你陳平安別忘了,無論是兩百四十,還是兩千四百,你終究無法否認那二十四幅畫卷的存在,而一洲山河,又何止是這麼點“不該死”?
崔瀺就是要讓陳平安親眼見證桐葉洲山上山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美好,整座浩然天下其餘八洲,連同桐葉洲修士自己,都覺得桐葉洲是一個糜爛不堪的爛攤子,但是唯獨你陳平安做不到。下宗選址桐葉洲?極好。那就與驕縱跋扈的寶瓶洲、北俱蘆洲兩洲修士,與他們一個個,好好相處!
而這兩洲,一個是你家鄉,與你落魄山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一個是浩然九洲當中被你最為敬重的劍修最多之地。願意講理?喜歡講理?既然當了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回了家鄉,更成了擁有下宗的一宗之主,不再只是那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就讓你陳平安在那誰都可以不講理的桐葉洲,逆勢而為逞英雄,讓你一人,一次講個夠!
但是道理不講還不行,因為陳平安會是文聖一脈最被矚目的那個讀書人。
文聖一脈在儒家在文廟,在浩然天下的地位,被抬升越高,既是隱官,又是宗主,既然是文聖一脈關門弟子、就更必然是一位道德聖賢了的陳平安,就會橫空出世,水漲船高,一點點被高懸天上,無數的讚譽,由衷的,夾雜着惡意的,光明正大的讚譽,鬼鬼祟祟的溢美之詞,一切的一切,就都是那載船之水。
所以陳平安很清楚,為何先生會選擇“躲”在功德林,再次選擇兩耳不聞窗外事。
陳平安在所有光陰畫卷當中,只有一幅畫卷沒有全部看完,每次都打開,又很快合攏,不敢多看。
今夜也不例外。
那是一條跟泥瓶巷差不多寬窄的陋巷,一個根本不知道在桐葉洲何處的偏遠僻靜之地,小小雨巷中,有個小姑娘,撐起一把小小的油紙傘,一蹦一跳,油紙傘就跟着一高一低,一歪一斜,腳步輕快回著家。
陳平安驟然間退出心神,再一次合攏光陰畫卷。
雙指重重捻住一張書頁,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輕輕鬆開指尖書頁,乾脆合上書籍。
陳平安起身走到窗口,雙指併攏輕輕抵住窗口,喃喃自語,“我知道,這是要我與你的棋局對弈,你綉虎棋術高,因為你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桐葉、寶瓶、北俱蘆三洲棋盤的殘局而已。”
陳平安輕聲道:“齊先生。崔瀺這個大師兄當得太欺負人,小師兄你不管管?”